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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银】双刃

银魂同人,高杉x银时,我流蛟九pa,一共1w5一发完。lof的排版好难用希望能排成功(吐魂

写给朋友 @潜鸟鸣 的小故事做G文,她的《千春》地址在这里可以关注一下~:本宣链接


01.

  这世界上所有流动着的水脉,都与人的四肢百骸相仿——跳动的心脏是源泉本身,沸腾的血液是奔流的江河,那些出现病灶的脏器则是已死去的湖泊。他曾挥刀切开人们的肌肤,就像割开一蓬落叶,对于掌控百川的恶蛟来说,截断一条江流与抹杀性命在本质上并不存在任何区别。

  高杉晋助总喜欢在暴雨初歇的黄昏后来到这里。

  群峰环抱着的死火山口在地脉水泉的作用下,化为了一座湖泊,山谷中寂静无声,连风都被四周天堑般的屏障挡去了不少。湖岸边的岩石很平整,恰够他在此处奏完一曲三味线,再看一看高台上的孤月。

  但他还有别的目的。

  天下江湖河海甚多,每一片水域中都潜藏着一方妖怪,当地的人们有时会称那些水中的妖怪为“湖神”或“湖中精灵”,那些“湖中精灵”他见得太多了,不过都是伸出手一握就会化成飞灰的小妖怪……除了这处火山湖中的“镜妖”,常年潜在地底泉里,不但能读透人心,还能在某种意义上满足他人的愿望。

  三味线铮铮响起,高杉用银杏形状的拨子点了点弦。

  他坐在湖边一方白石上,千年前便已死去的火山口周遭都是一吹便会溅灰的黑色岩石与灰尘,唯有他身下这方玉石高台不染尘垢,月光一照,竟还能看出点冷铁般的金属光泽。

  音符零零碎碎,似他衣上翩然振翅的金绣蝴蝶。他拨弦时挑出叮咚一声,听上去如春水初化时河川里悄然相撞的碎冰,零碎的音符串成几句缥缈且不知其意的曲调,一线血色从宽幅的紫袖中滴滴答答蜿蜒落下,顺着半沉在水里的那角玉石高台往水中而去——远远望去像一串艳红的珊瑚珠。

  那是蛟龙的血,是湖中精灵都无法拒绝的宝物,高杉用这一点血作诱饵来“垂钓”,此前他已用这种方法诱捕了十几座湖泊中的生灵了。

  一旦火山湖中的“镜妖”显出形来,就会被他这条恶蛟生吞活剥。高杉晋助想,毕竟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他……哪怕是传说中的九尾狐,也不得不舍掉一条尾巴来换逃命的机会。

  但他这回却失败了。

  一点蛟血没入火山湖泊,被微微荡起的湖涟顷刻打散,湖面上只有被水轻轻扰动的圈圈波纹。高杉晋助轻轻将三味线放在一边,又端起乌木与黄铜做的长烟管,烟管末处不见火星,显是还未点燃,被切得细碎的烟草糅杂了草木之清与沉香浓艳两种气息,在他一呼一吸之间,将方才割破手指的那点血味掩盖殆尽。

  ……不如下水去将那藏头缩尾的“镜妖”活生生拖出来吃了吧?高杉坐在高台上,慢悠悠支起下巴想着,未被点燃的生烟草藏在管中,可透出来的靡丽气息越发浓了,浓到他腰侧悬挂的那把刀似有所感,在主人的心意下微微振动了起来。

  “你的愿望是什么?”

  寂静的火山湖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声音隔得不远,高杉晋助往下望去——在不远处,恰好是湖水冲刷出来的一处浅滩,浅滩边缘坐着个人,额头上半悬着一张稻荷神社的狐狸面具,身旁还放着一把长刀,刀身有一半都没入了水中。

  那人坐在浅滩上,离他最近的那一片湖水被血色尽数染红,高杉眯起眼望去,遥遥见到他面前立起了一面小小的、水流汇成的镜子,想必那便是这火山湖中“镜妖”的真身。

  自己没用蛟龙的血召唤出镜妖的原因竟然在此,那“湖中精怪”已经被他人召走了。

  “你是什么啊?”那人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却懒懒散散,“是神明大人吗?”

  “是哦。”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火山湖上空,听上去悠远空旷,尾音被拉得很长,“你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吗?”

  假的,镜妖会以满足愿望为诱饵,诱使那些毫无防备的旅人说出他们的姓名,而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指向一个人的“咒”,镜妖会以此为媒介抽出旅人们的灵魂。高杉晋助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捻了捻烟草,他的指尖因常年握剑而长了一层薄薄的茧,被晒得干透了的烟草在指腹上一搓就碎,他张开手掌,吹了吹,忽然想将这人与镜妖之间的对话继续听完。

  “真的吗?”那背对着高杉的白色影子抬手揉了揉耳朵,饶有兴致看着戏的蛟龙忽然发现,那人长着一头罕见却极为漂亮的银发。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懒散,“实现愿望”这种对常人来说诱惑极大的事情似乎也无法打动他,“那么神明大人——我想同时喝草莓牛奶和吃圣代。”

  “……”那女声梗了一下。

  “……”坐在高台上的高杉也愣了一下。

  “啊啊,因为医生说我不能吃太多甜所以想毫无负担地做这种事。”那人又挠了挠耳朵,加快了语速,听上去像某种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和神明大人解释什么是糖尿病也很麻烦吧,总之我想同时喝草莓牛奶和吃圣代啦。”

  “可以。”镜妖在短暂的一怔后恢复了神智,那一直缥缈的女声因为惊讶听上去有几分尖锐,梗了片刻后依然决定将这个骗局继续进行下去,“除了这个愿望以外,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暂时没想到。”那人慢悠悠道,伸手在半空中比了比数字,“能不能赊账啊神明大人,先再来十个愿望?”

  镜妖终于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她的声音如哨子般尖利,引得放在高杉身边的三味线都在嗡嗡震动:“可以满足你,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那人认真想了想,又道,“我叫叽哩哇啦咔嚓咔嚓喵喵呜呜呜嘣哒嘣哒啪啪啪啪啪嘎嘎与哈哈。”

  “你骗人!”湖水哗啦啦作响,无法重复这个姓氏的镜妖似乎被那人跑火车般的话语激怒,那枚悬挂在半空中的水镜本体都扭曲了起来,“我不相信,除非你再重复一遍你的名字。”

  “我没骗人,我可以倒背我的名字给你听……”那银发的旅人叹了口气,语气真诚,“哈哈与嘎嘎啪啪啪啪啪哒嘣哒嘣呜呜呜喵喵嚓咔嚓咔啦哇哩叽……是这样的没错吧?”

  “哪有人会叫这个名字?!”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银发旅人伸手向悬挂在半空中的水镜,可镜妖似乎怀着某种敏锐的警惕心,嗖地向后挪了一大步,旅人只好讪讪收回手,“喂喂,我现在可是重伤的人哦,神明大人不用害怕一个重伤的平凡人吧?”

  他又叹了口气,甚至还从怀中摸出了一颗糖放在嘴里,说话时更加含含糊糊了,听上去倒是一直很坦诚:“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叫‘人间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事恍若梦幻,一度得生者,岂有常不灭’。”

  ……听得高杉晋助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你就是骗人!这明明就是织田信长死前吟唱的和歌!”作为镜妖本体的水镜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砰地在半空中炸开,水镜碎裂时炸开一蓬乱飞的水珠,借着风径直向银发旅人的方向“呼”地卷去,破空时声音凌厉如小飞刀。

  那银发旅人“啊”了一声,坐在漫天刀般的雨雾中,只伸出右手,抽出了那柄被半掩在湖水中的刀——他张开肩,用上臂带着肘轻轻巧巧画出了个漂亮如满月般的圆弧,那插在沙砾中的刀被拔出时也带着一泓湖水,他随意一挥便似洒出了一弯长虹。

  叮叮当当连声,仿佛悬在檐下的铜铸风铃被人轻轻摇动,他也不起身,只坐在原地轻轻挥手,便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破碎的水镜。

  “忘了告诉你……”银发旅人翻过手腕挥了挥,抖落打刀上圆润如珠般的水滴,声音又压低了一点,“我是织田信长本人哦。”

  “谁愿意信你的鬼话!”镜妖尖叫时,整座湖水都在轻微摇晃着。

  银发旅人坐在原地,将手中的刀一抛,摊开双手,似乎在很认真地和这镜妖商量事情:“喂,我说……今天能不能不吃我啊。”他喃喃道,“主要明天超市薯片零食、饮料冰激凌都促销打折,我想先吃到撑死。”

  “你?”那镜妖似乎发现了旅人的异状,试探后再次在半空中凝为一面涌动的水镜,镜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笑得很大声,“一只重伤的、只有八条尾巴的凶兽算什么?”

  但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水镜被远方投来的一柄刀从中钉落,被刺中要害的镜妖只能像受到重创的普通人类一样发出短且急促的倒抽气声。在妖物连续的急促抽气声里,高杉晋助抱着三味线悠悠走下高台,他来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这片浅沙滩之上,银发旅人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他,而他单手抱琴,伸出另一只手,果断且决绝地拔出扎在水镜上的刀。

  那看上去不可一世的镜妖眨眼间被他碾成了齑粉,湖中潮水涌动,高杉晋助站在湖边,终于点燃了那一管烟草,凑到唇边,慢慢吸了一口。被点燃的烟草可再也生不出什么草木般的清香气了,褪去所有,只剩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

  “……喂。”那与镜妖周旋的银发旅人出声喊了句,他明明已经重伤到站都站不起来,身下湖水被血都染成了绯色,可看过来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高杉晋助转头看向他、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高傲冷漠的神色里跳动着几分雀跃以及按捺不住的猎杀之意,而银发旅人却像没有感知一样,举了举手,如乡野学堂中打闹的孩子想要发言一般:“我可以提问吗?你是什么新品种的妖怪?”

  “哦?我也恰好想问你这个问题……不过算了,问题既然被他人问了,便显得无趣至极。”高杉晋助将含在唇边的烟管往旁挪了一点,吐出一点带着烟草味的雾,他并不回答银发旅人的话,只学着方才死去的镜妖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坂田银时啊。”那银发旅人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下一秒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啊啊啊刚刚都忍了这么久了,在心中明明已经念叨了一百遍不该随便告诉别人的……”他猛地抬头,确认般看向高杉晋助,“你不是什么妖怪吧?还是你才是那个喊了名字会被剥夺灵魂的镜妖啊?!”

  恶蛟向来从心所欲,他想要金珠,便直接去拿;想要权柄,也直接去抢;想要众生都匍匐于脚下,也只需点点头就好。可现在,他忽然想要骗一骗这看上去很有趣的银发小傻子,于是高杉伸手在三味线上叩叩敲了两下,自报家门时还掺着一点假话:“我是弹三味线的……高杉?”

  “哦。”高杉晋助伸出的手背上带着一点蛟龙特有的鳞片纹样,坂田银时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复杂到高杉觉得他已经脑补出了“好可怜的小蛟龙,迫于火山湖中镜妖的势力,没日没夜地弹琴给她听,最后终于在我的帮助下大仇得报”的故事。

  “那么你要报恩。”坂田银时在脑海中梳理完这一系列剧情后认真地对高杉晋助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身下那滩浅浅的血水,“我现在伤得很厉害,所以……”他指了指高杉手中那杆烟管,尝试着开口向他讨要,“烟草能镇痛,先借我尝一口?”

  高杉晋助看了看手中握着的乌木烟管,被点燃的烟草散发出令人神游的气息,他倒转烟管,将黄铜嘴向坂田银时递去,却在对方吸下第一口时突然开口道:“逛过吉原吗?”

  坂田银时被呛得仰面一倒,全然不见方才利落拔刀斩去水镜碎片的凌厉,高杉微微皱着眉伸手一捞这人的衣领,才将坂田银时重新扳正。但坐直了的坂田银时依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后才回:“什么?”

  “吉原中的游女们也常常和贵客共吸一管烟草。”高杉压低了声音,凑近这位“不识好歹”的银发旅人,他的下巴隔着坂田银时额上的狐面具贴了过来,仿佛只是在讲述流传在吉原里的某个传说故事,“游女们总涂着厚厚的口红,所以烟管上便会留下唇印,如果有爱慕者想要追求她们,便会亲吻她们的烟管。”

  “你等一下!”坂田银时像被篝火烫了一下般跳起身来——他刚刚明明面对凶恶的镜妖都没能站起身来,此时却被某句话激得往旁退让了几步,他立马将烟管递还回去,又把刀鞘当作拐杖拄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踢开了两块石头,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高杉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怀抱三味线,将刀重新佩回腰间,低头摆弄着那根烟管,悠悠问道。

  “时光机,我在寻找时光机啊!”坂田银时单手抱头大喊。

  “哦,行了不用找了。”高杉慢慢道,“我骗你的,世界上哪有这么草率的、游女与贵客之间的爱情故事,怎么会有人根据一个落在烟管上的唇印就认定彼此了?”

  “哦,那就好。”坂田银时颤颤巍巍地拄着他的刀鞘,高杉晋助低头瞟了一眼这人的衣裳下摆——不看不知道,坂田银时的白衣下摆刚刚被藏在身下还未显露出来,此时一站起来才显得格外惊人,白色外衣被血浸透了,此时还在一点点地往下淌着血水。

  “喂,你要报恩。”坂田银时努力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对高杉道。

  “……”

  “我也知道这段刚刚演过,但我必须再来一遍,因为银桑我马上就要站不住了。”坂田银时一板一眼地道,“我的伤真的很重,所以我必须找个地方住,带着这身血回去会被神乐和阿八念叨的,如果随便找个地方住又冷又饿肯定不利于伤口愈合。综上所述,让我暂时住到你家去吧。”

  高杉晋助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人,忍不住将三味线往怀里抱紧了一点,那平日里需要拨片才能拨动的弦被揉得发出一声哀鸣,他闭了闭眼,不置可否地转身就走——面前这银发的旅人看上去与他似曾相识,但他也不记得此前在何处见到过坂田银时了,那人明明坦然地越过了自己所设下的某种警戒线,可说来奇怪,他却没起丝毫厌恶之心。

  坂田银时跟在他身边,偏要说个没完,“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你是不是也去别的地方演奏三味线啊手无缚鸡之力的蛟龙先生?不过没关系,等我伤好了后我就帮你把三味线砍成两半,到时候没有乐器了肯定也没有人能逼着你演奏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恶蛟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结交了一位和自己处于同等水准的“恶友”,虽然坂田银时现在身负重伤,但他依然恨不得将其打晕拖走。


02.

  “所以你就这样寄住在来路不明的蛟龙家里?”桂小太郎端坐在茶室正中,他身旁的伊丽莎白“唰”地举起了个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太松懈了”。

  坂田银时坐没坐相地歪倒在另一边,伸手摸了摸鼻子,并不反驳这句话:“对啊,那不然呢?我可是答应了别人要将他从天天弹三味线的地狱中解救出来啊假发,而且我总得谋点生计吧。”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捏碎一把茶筅,他身旁的伊丽莎白举起另一块牌子——“这就是你一大早起床在街上恐吓小孩子、收保护费的原因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恐吓小孩子啊!”坂田银时丢出被喝得干干净净的茶盏,咚咚咚地拍着桌子,“我只是和他们说要护送他们去学堂,收取一点点报酬。”说后半句话时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搓了搓,似乎在努力证明真的只是“一点点报酬”。

  “不要以为我没有听到,小孩的家长都打电话报警称有个人在威胁孩子们以索取甜食。那么换个话题。”桂小太郎伸手在半空中一抄,便接住了银时丢过来的茶盏,伊丽莎白已经唰唰写好第三块白板,此时颤巍巍地举了起来——“你告诉他你是九尾狐了吗?”

  “什么九尾狐?”银时抠了抠鼻子,沉默了片刻,“不是只剩八尾了吗……哦,告诉了啊。”

  “你说什么?!”伊丽莎白手中握着的白板被桂小太郎“咔”地从中折断,他站起来摇晃着坂田银时的脑袋,“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非得跳进海里和蛟打架最后不得不舍掉一条尾巴才跑出来的故事啊?你已经是最后的九尾狐末裔了,能不能注意一点你的尾巴?海中的蛟龙一族都很喜欢收集亮闪闪的东西啊!”

  “我纠正一下,我不是非要跳进海里,我是在海岸线边缘反复试探,毕竟我又不会游泳!”坂田银时被桂摇得东倒西歪,挣扎着推开这位好友,“旱鸭子在海里打不过蛟不是很正常的吗?我那条尾巴应该还在蛟的巢穴里放得好好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去拿的……而且自从那次被人薅走一条尾巴后,我在外面都不敢露出多于一条尾巴,我把自己伪装成萨摩耶你懂吗,萨摩耶!”

  “自打那一架后,你还在哪里看到过他吗?”桂小太郎用胶带将刚刚折断的白板重新粘好,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捏着笔,将刚才的话全部涂掉,写出一行新的字——“我说的是那只和你打架的恶蛟。”

  “你们俩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加一惊一乍啊!”坂田银时掀桌而起,“没见过没见过!那只蛟很好认的,每次出来都带着一身杀气,不然我也不会莫名其妙被他拖进海里……话说能不提这件事了吗,小时候那次打架是年少轻狂没带脑子不错,但我也不是全然落败好吧,我被蛟揪走了一条尾巴,但蛟也被我扯了一大把龙鳞呢!”

  “所以龙鳞呢?”桂小太郎面无表情地吐槽,“惊慌失措的旱鸭子被拖下水后居然还挠了别人的鳞,你以为我是很好骗的人吗?你之前就提过这件事了,但没有证据支持的案件就是一盘散沙。”

  “没,没握住,一个手抖都丢在浅海了。”坂田银时反手捂住了眼睛,他喃喃道,“早知道那时候就塞在【哔——】里,随便一片龙鳞都能抵掉登势婆婆三个月房租了。”

  桂小太郎摸了摸下巴,念念有词:“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觉得哪里不对。”河上万齐道。

  “是的。”来岛又子点了点头,帮腔道:“怎么会有人一洗澡就变成狐狸了!……等等,怎么会有人在高杉大人家中洗澡?!”

  “……这不是重点。”河上万齐虚弱地反驳道,“蛟龙和九尾狐二族,各自统领水域和陆上,您怎么能接纳一只来路不明的狐妖在家里?”

  “但这世界上只剩最后一只九尾狐了。”高杉晋助靠在窗边,他怀抱着三味线,垂下来的紫色衣摆如云般舒展开,他垂着眉,慢条斯理地转了转三味线顶的调音轴,声音很平静,“九尾狐是我的猎物,可普通的狐狸却不是。”

  河上万齐不作声了,憋了半晌后长叹出一口气:“那他算普通狐狸吗?”

  “至少比当年那只非要在海边试探,想要和蛟龙搏斗的九尾狐要再蠢一点吧。”高杉晋助轻声回着,他看了一眼手背,那年那只笨蛋九尾狐在海边扭扭捏捏的样子真是太蠢了,于是他忍无可忍地将九尾狐拖进海里,谁知对方却根本不会游泳,最后还在一片混乱里从他身上撕去了几片龙鳞。

  从那以后,化为人身的蛟手背上便多了龙鳞样子的纹路,再也痊愈不了。

  “我并不讨厌普通的笨蛋狐狸。”高杉晋助慢慢道,“但我讨厌那只九尾狐,总有一天我要将它的剩下八条尾巴都拔下来。”

  那日他把坂田银时捡回家,路上实在受不了对方的聒噪,忍无可忍地用一巴掌将重伤的坂田银时拍晕。谁知对方晕得快醒得也快,还很自来熟,一回到他在海边暂住的小屋里就到处找热水,泡在浴缸里时还热气上脑,晕晕乎乎地现出了原形——浴室里热气腾腾,他向来不喜欢过热的水,一早便躲得远远的,可还是挡不住坂田银时。

  这大概就是因果业报吧。半夜时高杉晋助躺在床上,被洗完澡晕晕乎乎的白狐伸爪扑住,银时毛茸茸的尾巴随即卷进被窝里,闷得天生血冷的蛟都出了一身汗,他试着推了推银时,可对方却仿佛喝醉了般黏得更紧了。

  高杉并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那些被装点得五颜六色的、带毛皮的动物与妖怪们在他眼中乏善可陈。他喜欢酒盏中浮沉的一瓣春樱;喜欢能闹出点动静与血腥味的庆典;喜欢发硎的新刃与泛着冷锐光芒的生铁;喜欢艰涩的三味线琴弦被拨动时发出的声音;那些过分柔软的东西与糖分一样会折损刀剑般的意志……但他并不讨厌坂田银时,相反地,他甚至还有点喜欢这只狐狸。

  他总觉得此前在哪里曾经见过银时,小狐狸坐在火山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镜妖对着话时语带机锋,看上去在努力扮演出某种“拙劣”,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拙劣”的狐狸呢?高杉晋助想,坂田银时身上拥有的,大抵是某种被刻意磨钝了的锋芒。

  那点锋芒与他类似,仿佛两把遥相呼应的刀刃,伸指在其中一把上轻轻弹响,另一把也会振声相应。

  只是他很不喜欢银时看自己的眼神,高杉怔怔出神,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又一次拨断了一根三味线琴弦。来岛又子等人前脚刚刚离开,坂田银时恰好于此时推门进来,看着高杉面前的茶盏,发了一瞬的呆:“你有朋友刚走吗矮杉?”

  他叫得很顺口,高杉的眉心轻轻跳了跳。

  坂田银时的伤好得很快,几乎是以某种野兽般的速度飞快愈合的……虽然狐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野兽没有错啦。但在银时伤好后,高杉就发现,比起身体,对方的精神似乎恢复得更快一些,银时除了“矮杉”长、“矮杉”短地喊他之外,似乎还觉得许下了某种“诺”就一定要兑现,每天拍拍胸口,声称自己一定要出去赚钱养家,守护高杉“这条被镜妖招来的、柔弱的、只会弹三味线的蛟龙”。

  “蛟龙都很凶的。”坂田银时看着高杉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你看上去虽然很危险,但和其他蛟好像不太一样。”

  被坂田银时判定为“柔弱”的真·恶蛟之王高杉晋助眨了眨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可神经大条的狐狸拍拍屁股就走,肩上还扛着那把刀——高杉那日从火山湖边归来,本想直接把坂田银时用的这把刀扔在火山湖里,谁知对方紧紧握着刀鞘,任凭怎么掰都不松手。

  第二天清晨,坂田银时彻底苏醒时,发现自己窝在高杉晋助身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里还卷着那把刀,而高杉一手支颐,冷冷地看着自己。

  “这是一把烂刀。”高杉毫不留情地拍了拍狐狸的尾巴,示意坂田银时将那把刀掏出来扔掉,“捡破烂做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银时向后一缩,大有一副高杉再动一下就伸爪子挠他的架势,“电视购物打折买的,绝对不能随意扔掉,再便宜的武器也是有灵魂的!”

  坂田银时用尾巴卷着刀,硬是挤进高杉晋助的被子里,高杉就这样被银时的烂刀硌了一晚,此时有些不耐烦,连多看一眼坂田银时那把烂刀都懒得:“送你一把刀匠新打的,现在、立刻、马上扔掉。”

  银白色的狐狸在高杉的目光中滴溜溜滚下床,坂田银时化为人身时还不忘从高杉的床上扯下一条毯子,他抱着破烂刀又裹着毯子的样子像个用水晶球占卜的吉普赛人,一点点向门外蹦去。

  高杉慢慢打了个哈欠,看看银时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阳光——海底的夜漫长且无聊,世界对他而言,恰好是一朵破败且腐烂的花,坂田银时像个肩扛扫帚的愣头青一样,忽然闯进他的世界,大喊着“开始大扫除啦”,便将他的生活折腾得鸡飞狗跳。

  但这份鸡飞狗跳并不赖。

  坂田银时的目光在狼藉的杯盘上一扫而过,最终落点却是在高杉怀里抱着的三味线上,他将带回来的三色丸子放在桌上,随意找了个盘子,将方才来岛等人用过的茶盏堆叠在一起。高杉晋助拨了拨被坂田银时带回来的好几串三色丸子:“这是什么?”

  “白色是糖加糯米粉。”坂田银时板着脸正色回答。

  “那粉色和绿色呢?”高杉晋助挑挑眉毛。

  “……是色素加糖加糯米粉。”坂田银时犹豫了一秒,飞快地回答他。

  下一刻这只大狐狸仿佛在躲避什么,或许是怕对面的人询问自己白天去哪了,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回答高杉的问题,银时丁零当啷地一把捞起杯子和盘子往厨房逃,高杉晋助直起一点身子,想了想,又慢吞吞地握了回去,带着一点烦闷,点起了烟管中的烟草。

  高杉家的厨房里传来杯盘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坂田银时的惨叫,坐在茶室里的高杉歪着头想了想——这已经是银时住过来后打碎的第……数不清第多少套餐具了,总之最开始他还会试图掩饰一下,或是板着脸试图诓骗高杉,说一些如“因为碎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庆典在放烟花一样”的瞎话,但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

  高杉晋助忽然觉得那把烂刀和坂田银时是绝配。


  “所以这就是我现在蹲在海边钓鱼的原因吗?”坂田银时睁着死鱼眼,坐在小板凳上。

  这片沙滩的沙质很细软,几乎负荷不起他和小板凳的重量,板凳的四脚已有一半埋进了沙地中,坂田银时在脚边放了个装了一点水的铁桶——天气热到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在冒烟,高杉撑着阳伞站在他身边“陪”了他一会儿,蛟龙是最怕太阳暴晒的,只看了一会儿便躲回了树荫之下。

  “家里的所有碗和盘子都被砸碎了,所以只能吃烤鱼。不要啊,这种事情不要啊。”坂田银时晃了晃鱼竿,“在海边垂钓不觉得很像傻子吗?从设定上来说,狐狸居住在山里,应该是不会到海边来吃鱼的吧……”

  “可我也没见过狐狸喜欢吃甜食。”高杉坐在伞下,施施然用袖子给自己吹了吹风。

  坂田银时丢了桶,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将头埋进高杉身边的冰桶里——他觉得自己这位刚认识的朋友可真会享受,大热天里即使走在沙滩之上也一定要弄出一桶冰。高杉坐在沙滩上,身下铺着毯子,静静地看这只九尾狐在沙地里滚来滚去,将他那一身雪白的和服滚得满是尘土。

  “话说回来。”银时忽然想到什么,从沙堆里抬起头,呸地吐了口沙子,“我为什么要钓鱼,你不是蛟吗,下海捕鱼不是很快的吗?”他看着高杉的眼神越发同情了起来,“啊……还是说,你害怕深海吗?”

  深海里有什么?坂田银时努力回想,他小时候被那条蛟拖进水里,只顾着捉住那尾泛着幽幽荧光的深绿色蛟尾,还未完全长成的蛟龙的鳞片摸起来倒不像成年的龙那般扎手,可鳞甲周围也带了锋锐的毛刺,他还来不及在水下睁眼看深海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便被那条蛟翻起的浪卷到了岸边。

  小小九尾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撸起袖子嗷了一声就往海边跳——可他就是怕水,犹犹豫豫地在海边反复试探,脚尖一碰到海水就往后跳——谁会在打架的时候看擂台是否富丽堂皇啊?!

  深海里有什么?高杉晋助歪着头想了想,人们常常观赏的热带鱼和珊瑚礁都长在相对温暖的水域里,深海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千奇百怪的鱼,偶尔还会遇到几只一不小心闯入此地的海兔。

  但他这短暂的出神却被坂田银时理解歪了意思,狐狸以为自己提了什么不应该被提起的小故事,本着不愿揭人伤口的原则凑上来伸手在高杉面前晃了晃,坂田银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云淡风轻:“怎么了矮杉?你真的害怕深海吗?”

  “……想死吗?”高杉伸手,在腰间的刀上轻轻敲了敲。

  “我听人说,蛟和龙是两种生物,蛟只有修炼多年,再经由他人口头‘封赏’,这样才能再进一步,化为龙……”银时一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动作很惬意,高杉甚至能看见银时身后摇摇晃晃的毛茸茸大尾巴,“就让我万事通阿银来帮你吧!”

  “……怎么帮?”

  “矮杉矮杉矮杉。”坂田银时说话时简直让人听不出来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甚至还从沙堆里摸出了一只贝壳,用早上吃饭后随手插在衣裳里的筷子敲了敲,高杉晋助翻着白眼不想理他,可坂田银时却很固执地继续敲了敲贝壳,重复了好几遍,“你是龙你是龙你是龙。”

  高杉晋助扯了扯身下的沙滩毯,将整个人都往旁边挪了一点。

  “怎么样啊。”坂田银时念完转过头来看他,依旧张着那双死鱼眼,“有没有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下一秒就要变成龙了?”他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远方翻起浪花的那片大海,“觉得自己要变成龙了就麻烦捎我一程吧,阿银我可是要下去的!”

  高杉对这位丝毫没觉得异常的狐狸招了招手,坂田银时凑了过来,被正襟端坐在沙滩上的蛟一把拉了下来。

  高杉晋助吻住他时的动作还带着一点粗暴,大概是蛟龙生来命里都带着向往血和野性的破坏性,他只觉得这个吻带了些烟草混杂海水的味道,靡艳里带着腥咸,慌慌张张里不知是九尾狐咬破了蛟龙的唇,还是蛟龙撞上了九尾狐的牙关,坂田银时只觉得有一点带着腥的甜蔓延在舌尖——妈的,出血了。

  银时伸手抓了抓,只觉得隐隐约约摸到了高杉晋助手背上那处龙鳞纹样的图案,高杉手背上的这寸皮肤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摸上去粗糙至极,像砂纸一样,可坂田银时手中带了汗,却一下滑脱,手指虚虚捏在高杉那一身紫衣上。那一刻眩晕的大脑替他做出了判断,他仿佛握到了一片什么触手即脱的云,带着一点潮意。高杉和他贴得很近,漂亮却危险的眉眼就贴在他咫尺之间——你们蛟是这样的吗?银时在心中呐喊,一言不合就咬人是吧?

  “蛟也好,龙也罢,狐狸也好,人类也罢,这些我都不喜欢。”高杉轻声道,他的语气很晦涩,但表达时利落干净,就像风从枝头摘下第一片落叶,“但你不一样。”

  银时是不一样的,他和银时是两把刀在铮然共振,他喜欢银时,甚至似乎与对方在多年前便已熟稔,这与对方到底是不是狐狸没有关系……高杉晋助想,他会被坂田银时吸引,大概只是因为,对方是“坂田银时”,除却此事以外,其他都是次要的。


03.

  秋季的第一天,坂田银时站在樱花凋尽的院中,用脚扫落叶,扫出了一个鬼脸。不知不觉他在高杉家已经赖了好几个月,那点伤对他来说本就不痛不痒,就算高杉不收留他,两下半也就好了——可他就是想赖着高杉,哪怕每天只是听他弹弹三味线也好。

  比起其他妖怪来说,九尾狐对危险的感知力更强,他每天都面对着翻着浪花的大海,只觉得有什么危险潜藏在海洋之下。坂田银时靠在樱花树下,怀里还抱着被高杉嗤之以鼻的那把“破刀”,他低着头想了想,将那份感知到的危险归于海中,毕竟蛟可是最记仇且睚眦必报的生物。

  他小时候一次又一次执拗地在海边试探,最后被蛟拖进海里,又被掀上来。其中有一次他还被桂小太郎拖出来的,桂烧了姜水硬逼着他喝干净,揪着他的脸骂他是天然卷笨蛋,而坂田银时看了一眼自己虚虚握了起来、仿佛昏过去之前在抓着些什么的手,有些遗憾地幽幽叹着气。

  “你到底在叹什么气?”桂小太郎恨不得将一碗姜水扣在他脑门上。

  “我像扒虾一样把那只蛟龙的鳞扒下来了一点啊。”小小的坂田银时一脸肉疼,“可浮上来的时候却没握住,好几片龙鳞呢,应该能换不少钱吧……啊如果能换到钱就好了,我就不用在这喝假发熬的难喝苦药了,味道像孟婆汤或者断肠草。”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一脸认真地纠正他,“如果你没有吹牛皮,那你的麻烦就大了,毕竟蛟都是很记仇的……等等,你为什么喝过孟婆汤和断肠草?”

  “这是重点吗假发!”

  不过当年的假发确实可能在无意之中一语成谶了,坂田银时将手笼在袖子里,他在枯萎的山樱树下摆了一桌酒,但没了高杉也没有点心,光喝冷酒可没什么意思。银时想了想,便坐得直了一些,伸直了两条腿,晃晃悠悠地喊着高杉的名字,让他出来陪自己喝酒。

  改天得偷偷找个借口把高杉劝出去。坂田银时想,那位被他扒了鳞片的、记仇的是蛟龙,矮杉也是蛟龙,万一他真的和对方的同族动上手了,岂不是让他尴尬。

  不如等他杀完那只九尾狐后,就带着银时去深海里看看吧。高杉晋助应着坂田银时的呼唤,单手托着烟管,走下了台阶,木屐踩在白沙耙的地面上,发出一点沙沙的声响。高杉坐在银时对面,伸手拖着酒盏,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单手托在腮下,想了想,这几个月他再也没有收到关于那只可恶的九尾狐的后续消息了。

  但此时他们正在月下喝酒,高杉与银时曾有过约定,在这棵樱树下举起酒杯时他们不再聊其他的话语,只聊彼此生平与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坂田银时举起酒盏时,盏中荡漾的水映出了空中的高天之月,今天的月相看着有些诡异,最外圈隐隐布了一层红光,即不澄澈,也不皎洁。

  高杉晋助今天并未带上那把他总弹的三味线,穿着紫衣的蛟将手中的烟管放在桌边,轻轻敲了敲。坂田银时晃了晃杯子,杯中酒荡出潋滟的光,高杉晋助慢慢吐出一点烟来,他看了看坂田银时的眼睛,伸出手去,将银时放在眼前反复端详的那杯酒往里推了推,径直抵上坂田银时的唇角。

  “今天的月亮有点像你的眼睛。”高杉对他轻声道,他做事总是自带一点傲气,此时的用词造句也选了最风雅的那种,说话时像吟诵某种风物诗。

  “所以呢?”坂田银时吨吨吨喝酒的样子像极了在游泳池里溺水,微微发凉的酒勉强压住了他一点红起来的耳根,但汩汩流进心里时却又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银时捂着脸,觉得自己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静下心来和高杉说话。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山林中捉鸟,那些在最高的树上筑巢的鸟生性也是最桀骜不驯的,即使银时捉住了它们的翅膀,那些鸟也要奋力扑腾着翅膀要从他手中挣脱开,银时觉得自己现在怦怦直跳的心就像那些捉不住的飞鸟,只要他稍有不注意,便会瞬间腾空飞去。

  “所以,快点扔掉你那把烂刀。”高杉晋助笑着挥了挥手,从他宽大的袖子里滑出了一把打刀,摆在小桌上的酒杯堆得横七竖八,高杉随手推开酒杯与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枯叶,将这把新打的刀往银时面前推了推。

  刀柄上镂着龙鳞般的形状,坂田银时眨了眨眼,抬头问高杉:“送我的?”

  “送你的。”

  “不要钱?”

  “不要钱。”

  “正所谓‘莫名其妙的打折必有问题’。”坂田银时挠了挠耳朵,“矮杉你为什么忽然送刀?而且这龙鳞……你是把自己的哪里抠了吗?”

  “请你用脑袋说话可以吗,哪条龙会没事硬生生剐下自己的龙鳞,垃圾小说和恶俗的少年漫画就不要看了。”银时的用词听上去有些粗鄙,高杉皱着眉拍开了银时摸上来的手,他攥着一盏酒,轻轻吹掉酒上浮起来的泡沫,说话很轻:“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高杉晋助想,但他有诺必践。

  坂田银时将刀鞘推了推,拔出一线锋刃来,他倒抽着冷气:“刚刚我还想告诉你,我小时候曾经被拖进水里和海中的蛟龙打架……好吧其实我不会游泳,所谓打架就是单方面挨揍然后被人从海里丢上岸了。”

  高杉晋助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停住了,他的声音一直很松弛,尾音甚至还带了点喑哑,此时反问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些古怪的不可置信:“什么?”

  “我说我曾经在水里和蛟龙打架,后来被假发……哦被我一个朋友拖上岸。”坂田银时改口改得很快,他伸出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大有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有吃亏,我硬是扒掉了蛟的鳞甲。”

  原来是这样。

  高杉晋助伸出手,遮着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他手背上那片失去龙鳞的地方此时正灼灼发烫——原来当年那只非要和他打得鸡飞狗跳的九尾狐一直在他面前,经过这么多年坂田银时依然没变,没变到让他第一眼看见时就认了出来……虽然他并没有完全认出来。

  好一个固执且依旧纯粹的笨蛋。

  而坐在他对面的“笨蛋”本人还毫无察觉,坂田银时垂着眼睛,看向放在案上的那把刀,他的小动作总是很多,时不时摸一摸耳朵或者抓一抓那头乱蓬蓬的天然卷发,最后像受不了了一样“啊”了一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去做什么?”高杉晋助了然于胸——他知道坂田银时大概要去做什么,那人虽然平时总是懒懒散散没个正形,但心中自有一条路在。

  废话啊,我能告诉矮杉“我要去揍你的兄弟姐妹”吗?坂田银时拿刀的动作有多利落,解释的时候就有多狼狈,他磕磕绊绊连比带画地试图让高杉明白他去做什么,样子看上去甚至有些像老奶奶在讲睡前故事。

  “我去做点事,就是……打工你知道吧,我去追债的,很多人甚至藏在米缸里也不愿意还钱,所以我的雇主就派我过去啦。”坂田银时为了证明“债务”很多,甚至还将刀夹在腋下,伸出手竭力比划。

  “你是寻仇的吗?”高杉悠悠道,他那执着乌木烟管的手从宽袖下伸了出来,朝着某个方向遥遥指了指,“如果你找的是蛟龙……”他顿了一下,可以卖了个听上去有些可疑的关子,“一条特别凶恶、记仇的蛟龙,那么它现在可能在火山湖哦。”他又重复了一遍,“就在我们最开始见面的火山湖。”

  坂田银时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

  “不管吃什么,总之不会让你用草莓牛奶配圣代。”高杉晋助托着腮不咸不淡地回他。

  “啊啊,保持点神秘嘛。”坂田银时却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战斗后回家的第一顿晚饭是最好吃的东西,好吃的东西当然要留到最后才吃。”

  他没有说谎,高杉漫不经心地想,欺骗银时不算欺骗,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条凶恶的、记仇的、爱在黄昏时前往火山湖弹三味线的蛟龙。而坂田银时果然很好骗,他带着刀往外冲的身影在高杉眼里显得有三分滑稽,高杉从桌下翻出了一方算盘——在小时候他也曾经学过珠算,他在拨动那些噼里啪啦的盘上串珠时,仿佛也在计算在手中的筹码。

  他在幼时与坂田银时对峙,银时拿走了他的龙鳞,他拿走了银时的一条尾巴,而这笨蛋对这一切全无察觉……算了,如果没有坂田银时,他去哪里找到与自己遥相呼应的另一把“刀”呢?高杉轻轻拨下最后一颗算珠,账面刚好平整,坂田银时的性子一向风风火火,唰啦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转头看着被掩了一半的门,忽然又笑了笑。


  坂田银时在哪里,坂田银时在爬山。

  高杉住的海边离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片火山湖不远,他还记得上一次爬上火山湖的原因,那时他刚刚和别人打了一架,刀钝的九尾狐和鸦天狗打得你死我活,所幸在山脚遇上了好心的老人家,给了他一个饭团。

  坂田银时觉得自己一向有恩必报,拿了别人的饭团就要帮人解决难题,于是他拄着刀鞘当拐杖,一点点爬上死火山口——看见了那方如镜般静谧的湖泊,他本是冲着当地传说中的凶神“镜妖”来的,却在火山湖泊之畔遇见了一只弹三味线的蛟。

  他对高杉晋助是怎么看的呢?坂田银时想了很久,最终也没能想明白——他本就不是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的人,那些涌动在心中的感情就像最朴素的礼物,他无法用华丽的言辞、动听的语言将心意包装起来,再呈给高杉。但他似乎从很久之前就与高杉晋助对视了,久到……自从他小时候的某个时候,凝望那片大海开始。

  他应该是习惯于“高杉晋助在他身边”这件事本身。

  他吭哧吭哧爬山的样子十分狼狈,觉得自己甚至有几分像在乡下看到的老牛,坂田银时伸手到怀里探了探高杉晋助送给他的那把刀——触手依然是凉的,高杉送东西都极尽华贵之能事,连刀鞘都贴了一层最好的鲛皮,摸上去带着一些粗粝感。

  那片火山湖依然像他们离开时的那样,坂田银时坐在岸边伸直腿,将刀鞘递在水里,搅了搅——他搅拌湖水的动作像在厨房打鸡蛋。

  好累啊。坂田银时撑着下巴想,火山湖上可真晒,不如放弃找那只乱七八糟的蛟,回去和高杉继续喝酒吧。他用脚扶着那把刀,伸出两只手撑在自己的眼上,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眉心直跳,眼前的湖面上倒映出太阳的光,碎金般一触即散。

  “找到了吗?”有人轻轻地问他。

  高杉晋助撑着一把伞,站在坂田银时身边,他的纸伞薄如蝉翼,伞上用油彩绘着蓝天与海浪,日光能穿过薄薄的白色油纸,却穿不透那些被涂满油彩的地方。坂田银时坐在地上,抬头去看高杉的影子——他脚下投影里生着一片孕育暴风雨的海洋。

  “你怎么来了?!”坂田银时伸手在和服下摆一捞,忽然想起被自己插在水里打鸡蛋的刀是高杉送的,他一把捞起那把刀,在衣服上迅速擦了擦,满脸写着心虚。

  高杉撑着那把伞,往下弯了一点腰,他慢慢凑近坂田银时,却忽然伸手夺过银时手中握着的那把刀——坂田银时不是不知道高杉出刀很快,但对方的动作快得比他想象中还离谱,高杉抽刀时只用了手腕,咫尺之间寸劲一吐动如雷霆,眨眼间便径直将他手中的刀“嗖”地抽出,那泛着荧荧青光的寒芒直接抵在了坂田银时脖子上,激得九尾狐的脖颈处起了一串小疙瘩。

  “自我介绍一下。”高杉晋助带着一点危险的笑意,说不清到底是嘲讽还是冷笑,只定定地看着他,“我就是你找的那只蛟,你就是我找的那只九尾狐。”他从袖中伸出那只手,将手背上的龙鳞展在阳光与水色之中,“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原来是你。

  坂田银时似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和对面这人有似曾相识之感了,他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在高杉微微抬起的冷然眼神里与他对视——九尾狐的语气里释然多过其他,银时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与自己共枕了那么多天的人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恶蛟。

  “原来是你啊。”坂田银时想了想,最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我的尾巴就送给你当礼物吧。”

  果然,你看,这就是银时。

  高杉终于笑出声来,他依然将刀刃抵在银时脖颈之上,甚至压出了一线血痕。骄傲的蛟龙轻轻一推九尾狐的肩膀,二人双双落进如镜面般的火山湖泊中,微凉的湖水带着硝石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坂田银时也不顾压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了,他的惊慌失措里带着点茫然,抱紧了面前的人,只觉得高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化为了原型——他触手的地方都是坚硬且冰冷的鳞片,可蛟龙不是冷血动物吗,怎么他手掌印着的那处鳞片之下还有沸血在一点一点地跳动。

  “你欠我的还有很多。”蛟龙在水下轻声说话,可流水与浪涛却将他的低语呢喃化作了惊天雷霆,顺着水流散得更远。高杉在说话时一向喜欢藏起一点,他也没有告诉银时,这片火山湖泊之下的某处水泉通往大海,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银时化身的那只白色大狐狸牢牢抱着分开水波的蛟,蛟龙低首,吻了吻九尾狐的唇角,那把横亘于他二人中间的刀被水飘飘荡荡晃出很远。

  海中没有其他光源,可刀刃却映出了来自海上的光。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叙旧呢……”高杉慢悠悠地道,“不如,先讲讲你那条放在我身边的尾巴吧。”



后记:

大概也没有后续了不必care我这个到处爬墙的狗(不是)

这篇文是写给我的亦晨宝,祝她生日快乐,待的每个CP都百年好合(不是)。最开始只是在小窗里口嗨了一下蛟龙和九尾狐谁知道真的开始写就写了这么多,我大放厥词要把蛟九和史密斯夫妇paro写在一起看得她瞳孔地震……好在不嫌弃我,谢谢。

看魂还要追溯到六年之前的中学时代了,在写完后,我在小窗里说了很多,我说高银是“因果报应”中的“并肩感”,同样,蛟九写的时候很有意思,因为毛茸茸的东西和坚硬的鳞片是对应的,就像极度危险里包裹着沉香,不着调的歌里潜藏着蜜糖。

就像我那天写完说的,“高杉像刀,他是整个魂里面最像武士刀的人,冷硬血腥却又有点艳丽到走偏了的风雅。而空知猩猩从来都不吝啬于在银时身上堆叠和甜蜜有关的元素……所以其实也是某种程度来说的互补,毕竟糖和生铁都是由人心的高温融化的。”

当然,辛苦校对花糖妹妹帮俺抓虫(土下座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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