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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赤】逐圆

原作向,大概1w字的日常小短篇。《逐圆》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是残缺的圆,遇见对的人后拼凑成完整的圆满,谐音是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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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木兔光太郎在训练时崴到了手腕。

  在一次后排救球时,他肩膀着地,本能地伸出手去缓了一下落地的冲势,久经训练的青年运动员肌肉密度大,看上去并不壮硕,可重量却很惊人——“不管你是人猿泰山还是哥斯拉,腕骨都是很脆弱的,没骨折已是万幸了”,队医如是说。

  这种事在职业排球俱乐部的日常训练中已是稀松平常,哪位职业选手身上不带着点或多或少的伤病?相比起那些伤筋动骨的大毛病,崴到手腕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明暗修吾和负责人却强行让木兔回家休养几天。

  “我们都觉得阿木上次的伤还没好。”宫侑在电话里向赤苇京治嘀嘀咕咕地告状。

  枭谷与稻荷崎在高中时打过几次训练赛,他二人恰是同级,又都是二传手,宫侑本不是那么热爱社交的人,可赤苇给他留下的印象未免也太深了——他们稻荷崎的风格华丽且潇洒自如,枭谷以木兔为主轴时打起球来也颇具感染力,每每他二人的队伍撞上,即使是普普通通的训练赛,都能打得颇像一场盛大的祭典。

  但赤苇京治不一样,他的风格相比起“张扬”,反而更偏向于“笃实”一派。

  “侑侑的风格是烟花嘛,就是会‘砰’一声爆开!”木兔光太郎在某次闲聊时手舞足蹈地比划,“但是Akaashi的风格是旗子啊,就是那种旗子!”他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还跳了起来,在空中挥了挥。

  “旗子?是‘flag’吧?”日向翔阳凑过来补充道。

  “‘flag’吗?那种经常在电影里看到的吗,某个配角一旦说了‘等我回来就带你过平静生活’后就必定会死亡的定律。这怎么听都不是好话呢阿木……”宫侑飞快地接过日向的话头,抢在木兔反驳之前插嘴,他的样子颇像小学生吵架时威胁着要向对方家长告状,“我下次看到赤苇时要如实告诉他,你这么说他!”

  “……”

  但不得不说,木兔光太郎就是这样一位神奇的人,他多数时候的发言都能精准地切中要害,赤苇京治的风格不如花火那样绚烂,却如一面挥舞起来的、猎猎飘扬的战旗,木兔在枭谷中是一锤定音的战鼓,而飞扬的旗随行在侧,为战卒拂开笼罩的阴云。

  但最令宫侑大开眼界的反而不是赤苇京治的技战术水平,而是对方多年如一日的恒心与过分成熟的态度。

  木兔光太郎刚从东京搬到大阪时,枭谷排球部的其他人总是结伴来看他,其中要数赤苇京治最为离谱,这位日日夜夜忙得脚不沾地的漫画编辑竟然能硬生生挤出时间往返于两地之间,甚至还给木兔带了半成品菜,直到这位来自东京的边攻手慢慢学会立稳脚跟成长——当然,如果不是木兔光太郎自己说漏了嘴,MSBY众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宫侑有幸蹭过一次木兔光太郎的饭,吃得他当场丢下筷子冲出门去给宫治打了十分钟的电话,留下在饭桌上尴尬得几乎要变成豆豆眼的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在“细心”与“妥帖”这点上简直无懈可击,下一次来时就给宫侑带了蛋糕。

  “减过糖量了,我听木兔前辈说您没有什么忌口。”那位在高中时仅有几面之缘的枭谷二传手在和宫侑对话时依然用了敬语,他将包得漂漂亮亮的蛋糕盒子递给宫侑,白色的硬纸壳上还用红色笔画了一只狐狸。

  赤苇京治注意到宫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向一个漫画家学的,可能画得不太好……不过在此之前我也只会画猫头鹰。”

  一个手作蛋糕直接砸出了一条崭新的世界线,宫侑当时就在心里将赤苇京治列在了“异父异母好兄弟”列表上。

  “大概几个月前他也是这个姿势……”宫侑用肩膀夹着手机,比划了一下,忽然记起远在东京的赤苇京治看不见,便慢悠悠地收了手补充,“差不多的姿势,肩膀着地,不过那次他爬起来的速度很快,甚至还扣了好几个超级小斜线球。”

  “然后呢?”赤苇京治的声音听着很冷静,他仿佛行走在街上,宫侑隔着话筒都能听见赤苇京治那一侧传来的风声。

  “你知道的,佐久早一向很擅长这个领域,当晚就托人把镇痛贴带过去了……”宫侑拉长了尾音,“但是我们都觉得阿木没完全康复,尽管他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前几天甚至还再次建议要在某场联赛前钻火圈出场。”

  他想了想,又谨慎地补了一句:“但这也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啦。”

  赤苇京治没有答话,听筒里只有沉默,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赤苇京治有个旁人发现不了的小习惯,在思考时总喜欢摆弄些什么东西。宫侑打电话来时正是夜晚,加班刚刚结束的赤苇走出编辑部大楼,站在街边亮起的路灯下,投下来的光晕招来了几只扑棱棱的飞蛾,绕着赤苇京治拉长的影子转了两圈。

  “我明白了。”他轻声向宫侑道谢,“我明天就到。”

  “哦……哎?!”宫侑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将手机挪离了耳边,盯着挂断电话的界面发了会呆,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惊动,低头哔哔叭叭按着手机,三秒后他眼一闭,干脆直接放弃了用文字沟通,径直按开了语音界面。

  “阿木出事了——!快收拾房间!Akaashi明天就来了——!”


  赤苇京治说到做到。

  作为周刊编辑,有时也要跟随作者外出取材,不少作者都是甚少出门的家里蹲型人才,一出门就迷路,作为随行编辑,他对大阪、京都、横滨等各具特色的城市地图都了如指掌,他两手空空地站在木兔光太郎的公寓门前,熟门熟路地按响了门铃。

  ……手感不对,这门没关。

  赤苇京治看着门内透出的一线灯光——他是赶早班的新干线从东京直奔大阪,此时正好是上午九点左右,有什么事能让木兔光太郎在太阳正好的大白天里开着门还亮着灯?他犹豫着拉开木兔公寓的门,刚伸进去半个身子,迎面“呼”地刮来一阵旋风。

  一本奇厚的排球杂志贴着他的脸飞过去,直接砸在了门边,在粉刷得光滑平整的白墙上留了一个小小的坑。

  赤苇京治站在玄关里发呆,他今天不用上班,只穿了件简简单单的连帽衫,卫衣帽子旁垂下来两根抽绳,他伸出手指勾着一边抽绳,慢悠悠绕着转了一圈,另一只手拾起刚刚飞过来的那本厚重的排球杂志,哗啦啦一翻。

  “您到底在做什么……”他松开连帽卫衣上的抽绳,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木兔光太郎穿着长袖睡衣蜷缩着窝在沙发一角,地上铺了浅灰色的长绒地毯,他眯着眼睛坐在一堆高高的排球杂志与各色书本中,赤苇京治站在玄关里侧头一看——在他脚边摞了一堆高高的废纸盒,他蹲下来翻一翻,甚至还能从最底下翻出两个吃剩忘记丢的披萨盒。

  木兔光太郎正在打哈欠,惺忪的睡意在赤苇京治推门进来的一刹那便荡然无存,仿佛吹出的泡泡被“砰”地戳破,他原本还举着一本排球杂志准备丢过来,可此时在赤苇京治的目光下缩了缩肩膀,心虚地往沙发外侧扭了扭。

  赤苇京治叹了口气,伸脚将乱七八糟的纸盒踢到一起。

  “所以。”他慢悠悠地道,“每次我来之前,您都是这样紧急整理家务的吗?”

  “不是。”木兔光太郎搓了搓手,天气并不热,但这位黑狼俱乐部的边攻手却出了一身薄汗,他讪讪笑着用手背敲了敲额侧,声音里又带着点几不可察的乖顺和谜之理直气壮,“是佐久早他们帮我收拾的。”

  “……”不用木兔光太郎接着描述,赤苇京治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应有的画面,难怪戴着口罩的佐久早圣臣每次看到他时都深深地皱着眉,难怪他每次从东京跑大阪到木兔光太郎的小公寓里,看到的永远是整洁一新的房间,连客厅的飘窗都擦得干干净净。


  “所以您的肩膀还好吗?”赤苇京治在木兔光太郎家的厨房里翻出了一盒闲置已久的红茶茶包,就算是冲茶包他也记得先过一遍热水,漂去浮尘和苦涩味,玻璃杯上飘起缭绕的茶雾,他伸手挥了挥,将两杯红茶轻轻放在矮几上。

  木兔光太郎还蜷缩在沙发边,肩上披了张赤苇京治从抽屉里摸出来的毯子——他扭了扭脖子,觉得有些热,毯子上细细的毛绒还戳得他全身痒痒,可他不敢动,赤苇京治放下茶杯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肩头。

  那一刹那木兔光太郎觉得一座山压在了他肩头,他的脸在顷刻间瞬间皱成了苦瓜,刚刚匆匆忙忙之间,他把一本翻过的排球杂志压在了肚子上,现在把自己缩成一只煮熟的虾,那本厚厚的书就硌在胃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救命啊!木兔光太郎闷着一身的汗,在赤苇京治为他细心盖上的毯子下发愣,他以后再也不敢瞒下自己的伤了,排球杂志顶着胃,身上还压着毯子,赤苇怕他扭伤的部位受凉,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坐在沙发上,凑下来看他,大有如果他敢反抗就马上抽出一床棉被将他裹好的架势。

  “Akaashi……”木兔光太郎窝在一床毯子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绝望地带着一身汗摸了摸滚烫的茶杯,带着点无奈,瓮声瓮气地道,“能不能放我出去啊!”

  “您这是学的哪个人物?迪士尼公主还是轻小说改编动漫?”赤苇京治面无表情地拎起木兔光太郎挣扎出来的那只手,重新塞回了毯子里——木兔光太郎已被他牢牢裹成了个茧子,他看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木兔光太郎,忍不住笑了一声:木兔光太郎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国小时上劳动课养蚕结出的茧。

  “虽然是有不舒服。”前枭谷主将、现黑狼核心选手被自家后辈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偷偷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但真的只是一点点啦……就这么一点!”

  “自我管理是成为优秀选手的一环呢。”赤苇京治托着腮慢吞吞地反驳,声音听上去很平淡,但木兔光太郎却读出了类似于中学时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地狱感,他纠结了几秒后选择咕嘟嘟地咽下一大口热红茶,又被烫得直哈气。

  他坐在沙发下,正窝在赤苇京治的腿边,赶着最早一班车过来的青年衣上甚至还沾了点柔软的潮意,木兔光太郎热了一身汗,贴过来时仿佛把赤苇京治都拉进了某处汤泉里。赤苇京治微微向前倾了身,忽然伸手轻轻掐了掐木兔光太郎的脸,带着点笑意轻轻问他:“……所以,现在禁止您打排球了,这几天闲下来想玩什么?”

  木兔扯着那床被子往前蹦了两下,从电视机柜子里抽出两台游戏机,“想打游戏!”

  游戏机旁的几卷卡带是黑尾铁朗上次到MSBY时带给他们的,黑尾再三保证这款游戏不费手不费脑很耐玩而且经过了油管红人孤爪研磨的官方鉴定。赤苇京治也曾挨不住木兔的要求陪他打了几把,在两人双双被怪物打死三十次后他恍然大悟

  所谓的“不费手”是因为根本不能和怪物拼操作。

  所谓的“不费脑”是因为根本没有智斗环节。

  所谓的“很耐玩”是因为要在游戏里连续玩上半个小时的捉迷藏。

  可这种最简单粗暴的通关方式似乎很符合木兔光太郎的审美取向,但因为V联盟赛程太紧,木兔的生活被训练和工作挤满了,那几卷卡带和游戏机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赤苇京治看着木兔亮闪闪的眼睛和地上散落的游戏卡带,转过头盯着餐桌边墙上悬挂着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是他专门去洗出来的,从高中时在枭谷一次次闯进全国大赛与春高的合影,到毕业典礼上替木兔整理好卷轴上绑着的丝带,再到MSBY的一次次重要比赛,他似乎执拗着想把木兔的每一项辉煌的人生剪影都通过胶片记录下来,可木兔光太郎却将他们高中时的合影放在了照片墙的正中间。

  那张旧照片甚至还只是从某名不见经传的排球杂志上剪下来过了一遍塑封的“伪装照片”,木兔光太郎坐在排球部训练馆的地板上剪报时惹来了全体围观,木叶秋纪看着他歪歪扭扭的手法笑得直掐大腿,掐了半分钟却发现自己掐的是猿杙的大腿,小见春树盯着那张照片想了很久,最终夸奖道:“锯齿边框剪得不错。”

  “但这是为数不多的以二传为中心点拍的照片嘛。”木兔光太郎挥了挥那张被他剪成锯齿状边框的产物,骄傲地扬起下巴,“毕竟平时这些报刊记者拍的都是我,偶尔拍到Akaashi我当然要留下来送给他做纪念了!”

  木叶秋纪抽了抽嘴角,看着背着包走进排球馆的赤苇京治:“但是你确定Akaashi看到这会高兴吗……”

  会的。赤苇京治想,虽然木兔光太郎神经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条,只记得剪报却不记得将这张照片送给他,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点小小欢欣,在收拾木兔的家里时他曾经无数次将这张以自己为焦点的二传手传球照藏在角落,或是挪到一旁,可木兔光太郎在某些时候总是出人意料地固执,每次都完完整整地复原回来了。

  但这点少年时代藏在心里的欣喜,并不妨碍他的选择,赤苇京治在陪木兔光太郎被怪物追着荒野逃生半小时和整理家务里,果断选择了后者。

  在玄关处堆积如山的废旧纸盒和箱子,扔。

  翻过的排球杂志,留下有用的叠在一起,陈列在书柜里,其他的,扔。

  冬装与夏装分开,外套与衬衫分开,排球鞋与皮鞋分开,整整齐齐地收纳,赤苇京治还从木兔光太郎的某件衬衫里抽出了硬纸板——想来都知道,是因为木兔只顾着拆外包装的缘故。

  但废纸盒、看过的杂志、揉成一团如菜干的衣服都不是最难处理的,赤苇京治打开木兔家的冰箱,像被施了某种禁言咒一样愣在原地,片刻后他猛地转过头来,指着空空如也的冰箱,不可思议地问坐在大厅里的木兔光太郎:“这是什么?!”

  木兔家的冰箱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扫荡般的浩劫,冰箱里原先整整齐齐码着各种小菜,格子里放着足以让他吃上十天半个月的鸡蛋,最下方的冷冻层里原先用真空密封袋装着腌好的猪排和鸡胸肉……但此时什么都不剩了,而且不仅仅是“食物吃完了”的地步,冰箱内壁都被仔仔细细清理过——赤苇京治站在大开的冰箱门前,感到一阵眩晕:这实在太不符合木兔前辈的个性了!

  坐在大厅里正啪啪啪按着游戏机的木兔光太郎对上赤苇京治带了点疑问的眼神,这位不安分的单细胞攻手已经从厚重的毯子里钻了出来,递过来的眼神里带着点心虚。但赤苇京治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木兔光太郎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不管怎么看都不曾有半分退缩。

  换句话说,潜台词便是“你别问了,再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果然,和木兔前辈纠结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

  “知道了,我不继续问了。”赤苇京治只停滞了一秒不到便轻轻关上了冰箱门,他知道继续追问木兔光太郎也得不出任何结果,索性换了话题——对付靠“本能”生活的单细胞生物,就要用更加“本能”的方法,比如……

  “听说今天超市和牛打折。”

  “等等等等!”木兔光太郎从大厅的地毯上一跃而起,他丢下游戏机时电视音箱里传来角色被怪物追上的惨叫声,赤苇京治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耳朵,木兔凭借出色的运动神经,眨眼间就蹿到了他面前,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印花猫头鹰睡衣,拿着一串钥匙在赤苇京治面前晃了晃,颇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塞满冰箱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带我呢,快带我一起去啊Akaashi!”




下.

  “您去过箕面公园吗?”赤苇京治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抖了抖他顺手从街边小店门口抽出来的广告单——大阪的箕面公园是一处赏红叶胜景之地,可外人鲜少知道,他去年秋天跟着一位老家在大阪的作者去那里取材,对方甚至还很好心地请他泡了温泉。

  箕面公园附近有小摊贩卖炸制的红叶天妇罗,看着挺新奇的,但面糊调得太稠了,裹上叶片时的手法也有问题,吸了太多油,他只出于友情尝了一口。

  木兔光太郎在他的强硬要求下换了一身同样带抽绳的连帽衫出门——尽管他喊得很大声,一定要赤苇京治承认他那身猫头鹰睡衣也是可以大摇大摆地穿上街的。他那身连帽衫被压在最底下,似乎是高中时买的,穿在身上尺码不对,显得紧绷绷的,甚至还露出了好大一截手臂。

  “没有啊。”木兔光太郎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回他,“不过我和侑侑他们去过心斋桥和道顿堀河。”

  道顿堀河位于大阪市中央区,是享誉中外的商业区,浪花座、辩天座等戏院与美食小吃店林立在运河两侧,赤苇京治觉得身边这人实在不像是会主动去逛商业区的人,他伸手整了整木兔光太郎的帽子,随口问了一句:“您怎么会去那里?”

  “去看人跳河啊。”木兔光太郎“咔嚓”一声咬碎棒棒糖,用最平淡的语气讲最惊人的话,惹得坐在前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听说过,在某届球赛的时候,球迷们会集中在道顿堀河旁,狂热的时候就会往河里跳……”他描绘这个场景时看起来很兴奋,但眨眼之间又耸一耸肩,往椅背上瘫了下去,仿佛真的在和赤苇京治告状,“什么嘛,我去看了,现在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在非世界性比赛日里没事就往河里跳的人八成会被相关人员捉走吧?赤苇京治抽了抽嘴角,强行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毕竟木兔是“只要有人接话就会没完没了”的类型,他低头翻了翻几位漫画家传来的稿件扫描版,手机的屏幕有些小,每次看都得放大了细细确认。

  起得太早的后遗症出现了,赤苇京治按了按额头,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每周到发刊前几日他总是犯困,作者们在近乎于商业化重压下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日复一日地辛苦工作也只能在发刊前几日匆匆忙忙交上稿件,而他又心软得很,夹在主编与作者们之间来回奔波,这趟心乡的跋涉之苦可比他往返大阪与东京来得累多了。

  他忽然感觉木兔光太郎往他身边靠了靠,赤苇京治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往旁一瞟,正对上木兔的眼睛,后者还叼着那根棒棒糖,正努力清了清嗓子,将肩膀抵在他身边,挤眉弄眼的样子恨不得把“靠我身上睡会”纹在眉心上。

  “我有良心。”赤苇京治盯着MSBY边攻手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在木兔一声比一声大的咳嗽里用话堵他,“我不会靠在肩膀有伤的人身上。”

  “……”

  “哦,不光肩膀有伤,手腕也有伤。”赤苇京治补了一句话。

  木兔光太郎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蹿了出去,可跳起来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僵硬,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仿佛在确认些什么,梗着脖子回,“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啊!”

  “是吗?您好像一向不太注意伤病吧。”赤苇京治低下头打开了一张新的原稿,在手机上想要精准圈出某个地方可太难了,他只能将图放大后截屏,再用系统自带的画笔圈出来批注文字,他模仿起某个人说话时语气惟妙惟肖,“下雨时丢了伞在雨中一边狂奔一边喊‘是真男人就挑战雨中疾走’的是谁?”

  “为什么高中的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啊Akaashi!!”

  “过奖了。”赤苇京治顿了顿,再一次瞥过去时眉眼里带了点逗弄般的笑意,“您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比如因为几次扣杀失败就沮丧地大喊‘不要再传球给我了’,比如试图将自己没能及格的数学试卷毁尸灭迹。总之,您是藏不住事情的吧?”

  木兔光太郎的确藏不住心思,赤苇京治想,他也的确明白对方在暗示什么。

  每当木兔光太郎想撒撒娇时,就爱做些什么看上去很有气概的动作,他生来便是照彻长夜的光,行得坦荡、心思也坦荡,指望让他自己说出什么很有国文素养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每个人生来都是残缺的半圆,需要另一个半圆一起,才能拼成完整的镜面,赤苇京治想,那他和木兔二人大抵应该是月牙与不太完整的圆——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只能追逐那道光,围住那道光,让他亮一些、再亮一些。

  上次木兔光太郎拍一拍自己的肩要他靠上去时,还要追溯到高中某一次训练赛远征。

  彼时枭谷三年级刚刚隐退,二年级的木兔等人成为枭谷的顶梁柱,赤苇京治正式坐稳首发二传手的位置,二传手是“司令塔”,是刀剑相斫时迸出的最亮的火花,那星华看着光辉灿烂,握上去却着实烫手。

  关东地区的其他二传手们一个赛一个出色,赤苇京治不是精密的仪器,肩负重担又面临新压,难免有所动摇,他努力维持自己的“平常心”来调剂这种失衡状态,可到头来还是在那次远征里传了几次失误球。

  接送枭谷排球部的大巴很宽敞,他上车后便径直往后走,落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发呆,枭谷其他人都很有眼力见地往前坐,给自家二传手留出让他思考的单人空间。可木兔上车后却哼着歌大摇大摆地往后走,吓得枭谷从教练到一年级新入部成员们集体脸色铁青。

  木兔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伸手在低头的二传手面前晃了晃,他摘掉赤苇京治耳机的动作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赤苇京治恍惚了一秒自己是不是拿错了他的耳机。

  “Akaashi——”木兔光太郎拉长了音调,“可不能坐在这里哦。”他指了指赤苇京治身下的位置,“这个座位前面没有遮挡,一旦大巴刹车,你就会‘Biu’地一声飞出去哦。”

  这什么拟声词?赤苇京治挑了挑眉,但还是往旁挪了一点。

  出乎他意料的是,木兔光太郎直接坐在了刚刚那个“一不小心就会飞出去”的危险座位上,这位枭谷排球部的新上任部长在座位上伸展了一下肢体,向他比划着演示,甚至还接上了此前的话:“……除非你像我一样,‘咔’地卡在椅子上,这样再怎么刹车也不会让我飞出去啦!”

  赤苇京治一边耳机还在木兔光太郎手里,对方拿着有线耳机在空中比比划划的样子看得他眼花缭乱,耳机里播着的歌再大声也盖不住木兔光太郎近在咫尺的喊叫。

  “木兔前辈……”他有气无力地喊着木兔光太郎的名字。

  “怎么了怎么了?Akaashi可不要学我一遇到事情就缩在课桌下啊!”木兔光太郎竖起拇指点了点自己。

  赤苇京治摘了另一边耳机,抬起头往前望了一眼,只看见坐在前排向后探头的木叶秋纪神情扭曲,一脸“你也配说这种话”。他抿了抿自己弯起来的唇角,伸手将木兔光太郎探过来的脑袋往旁推了推,少年主将硬硬的发茬扎在他掌心,他顿了顿,干脆一横心变推为揉,伸手在木兔光太郎支棱起来的发梢上轻轻揉了一下——这行为可着实出格,在枭谷学园任何运动社团里都看不见后辈揉前辈的发梢这种事。

  夜色渐暗,巴士里亮起了昏黄的灯,赤苇京治缩在车窗边看着慢慢后退的街景,前方坐着的枭谷众人开始分享自己偷偷藏在包里的零食,教练与监督们怒吼着“你们到底是来集训的还是来野餐的”,两位女经理相视着笑成一团,气氛仿佛被轻轻敲开的碎冰,叮叮当当,似风铃响动。

  “如果想不明白的话,就停下来歇一歇吧。”木兔光太郎坐在赤苇京治边轻声道,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赤苇京治一瞬之间又生出了点恍惚,但下一秒身边的人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发出“咚咚”两声,“想歇息或是想睡觉就靠过来吧,随时都可以。”

  “因为是Akaashi,所以……无论你想歇息一会儿,还是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一辈子,都没关系啊。”

  赤苇京治每每回想起来都在感慨——不光是他,大概整个枭谷都没有办法拒绝“这束光”吧。

  但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可不能再随随便便往木兔光太郎身上倒,赤苇京治盯着木兔的肩膀看了很久,宫侑给他偷偷通风报信时带着点欲言又止,他想大概整个“黑狼”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依赖”着木兔的,就像此前枭谷也“依赖”着身边这人一样。

  “前几天我们都看到了哦。”这是宫侑打电话过来说的第一句话,“阿木在揉肩膀,估计是某处的旧伤犯了,这是我们凑在一起偷偷商量了一下,共同推测出来的。”他学着木兔光太郎喊赤苇京治的名字,“Akaashi,拜托啦!”

  木兔光太郎喜欢庆典,喜欢热闹,但多数时候,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庆典”本身,他能凭借着某种力量轻而易举地感染身边的人,他是一颗不断旋转的小行星,只要滴溜溜转着,就能不断吸引来自宇宙中的其他星尘。

  “好啦好啦。”或许是赤苇京治对他肩伤和手腕总是如临大敌的态度实在让木兔光太郎无法继续平静下去,猫头鹰焦躁地转了转脖子,终于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内容多少带了点滑稽,“我上周末刚刚洗了冰箱!”

  嗯,这件事足够“离奇”,但这和肩伤有什么关系?赤苇京治回想了一下那个空空如也、干干净净的冰箱——那冰箱的整洁程度与木兔光太郎家大厅的乱糟糟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这和肩伤有什么关系?

  “上周我看到杂志上的小广告,就买了专用的冷水壶放在冰箱里。”木兔光太郎伸手比了比一个方形,他的神情很自然,丝毫没有闯了祸的自觉,“后来因为我没拧好瓶盖,再打开时我发现冰箱被果汁淹了。”他挥了一下手,“那段时间大阪还下着雨,屋外下着大雨,里面下着小雨!”

  “所以这和您又一次扭到了肩膀有什么关系呢?”赤苇京治伸手虚扶了一下木兔光太郎,示意他别将手肘抬得太高,以免二次拉伤。

  “在收拾的过程里我一不小心绊倒了。”

  “然后呢?”

  “然后我摔在了冰箱上,冰箱也倒了。”

  “……这倒是个符合正常故事逻辑的发展,再然后呢?”

  木兔光太郎却忽然卡住,他“啊”地喊了一声,揉着头发道:“然后我为了让冰箱不砸到墙上、砸到餐桌,我就扶了一下,结果没踩稳拖鞋我就滑了一跤……太丢人了!第二天我就只在MSBY揉了揉肩膀,就被他们发现了……能不能别这么敏锐啊!”

  赤苇京治眨了眨眼,木兔的每一句话都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可信息量却非同小可,他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噗地笑了出来——职业排球手,反射神经超群的小野兽,二十多岁正值当打之年的运动员木兔光太郎,在收拾东西时和自家冰箱搏斗,又踩空了一脚,最终造成肩膀轻微拉伤,最后还被队友发现了。

  “啊啊Akaashi可不能笑!”木兔光太郎恼羞成怒地将那个“a”字拉长,无缝衔接上了赤苇京治的名字,“那冰箱要是倒下来哐当哐当砸到墙上,万一震碎了照片墙怎么办啊,我爬起来时还特意多看了一眼!要是冰箱倒下来,Akaashi的那张就是靶子的红心了!”

  “是,是。”赤苇京治笑着长出一口气,决定还是顺着木兔的脾气往下说,“那张照片是之前的我吧?那么感谢你保护之前的我啦!”

  木兔光太郎双手环胸,哼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调了调护腕,却扭了扭脖颈示意自己真的没什么事了,他别别扭扭地又凑过去,伸臂将赤苇京治往身边拉了一点。

  “说到道顿堀河……虽然我并不希望球迷跳河,那也太缺德了,但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打出同样有感染力的球。”木兔光太郎贴着赤苇京治闷声道。

  “如果这是您的心愿,您已经完成了。”赤苇京治拉起他的手准备下车,他又打了个哈欠,尾音藏在喉咙里,听上去有一分带着倦意的软,“世界级明星木兔光太郎先生,先陪您的头号球迷去逛逛超市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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