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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赤】溯洄

六一节快乐!写个1.5w的原作向参24h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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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赤苇京治还是没接电话。

  木兔光太郎顺手将绣着MSBY标志的白毛巾搭在肩上,六月的大阪正处于梅雨季里,黑狼刚刚结束一场练习赛,蒸腾着的热气将他一直支棱起来的、看上去有些硬的发茬都熨得湿软了,那发茬垂下来一点,搭在他的额侧,挠得他皮肤有些发痒。

  宫侑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推开更衣室大门,径直坐在了他身边,或许是鲜少见到木兔光太郎这副模样,他凑过来探了探,然后霎霎眼睛,伸手拍拍木兔的肩膀,用某种听上去极为欠打的语气道:“这是怎么了?前几天办见面会时,你终于发现找我签名的粉丝比你的多……然后生气了?”

  一直精神百倍的木兔光太郎露出了十年难得一见的神色,他耷拉下眼皮,随后举起暗着屏幕的手机,对宫侑晃了晃。

  “什么情况?阿木不对劲!世界要毁灭了?”宫侑呆滞了两秒,迅速往一旁滑去,他身后不远处,佐久早圣臣站在开了一半的更衣室门口,对着室内混乱的场面皱起了眉,走廊里的灯将他的肤色照得白到几乎透明,隔着口罩都能看到他微微往下撇的嘴角。

  “不是的啊。”木兔光太郎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懊恼,他向来想什么便做什么,苦着脸伸手拽了拽宫侑身旁的包,将MSBY二传手连人带包径直“捉”了过来,宫侑呲牙咧嘴地从木兔手中抢包,站在门口的佐久早的眉皱得越发厉害,仿佛看到了另一条世界线,从外将更衣室的门“哐当”一声关好,不带丝毫犹豫地转身就走。

  “不是啊侑侑……”木兔光太郎为了压过宫侑的声音,在重复这句话时干脆提高了嗓门,顺手“咚”地拍了一下更衣室的长椅,“Akaashi没有接我的电话啊,我打了十几个电话了,Line也没回。”

  宫侑吵吵嚷嚷的声音像被什么忽然掐断,他猛地转过头,力道大得近在咫尺的木兔光太郎都能听见他脖子发出的一声轻轻的“喀拉”脆响。

  “这样啊。”宫侑若有所思地抓了抓自己那头金发,更衣室里的气氛忽然凝滞了一点,他听见自己带着一点冷静理智的声音,可细细分辨下来,语气里却全是幸灾乐祸,“赤苇不接你电话了,那世界确实要毁灭了。”

  当木兔光太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乘上了去往东京的新干线——这一路上大概要途径四百公里,度过两三小时的车程,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匆匆忙忙从MSBY更衣室里拎了个随身的包。在日本的排球迷中,关心“黑狼”的人可不是少数,木兔随手将鸭舌帽反扣在了自己头上。

  他离开大阪上车时,正巧是下午天气最晴朗的时候,淅淅沥沥的梅雨终于短暂地停了一小会儿,天空中的云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扫而开,露出一抹明媚的蓝,木兔光太郎哈了口气在车窗玻璃上,用指尖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偷偷画了个笑脸。

  坐在他身侧的小女孩好奇地伸过头来看了看,又像被惊到的兔子一般缩了回去,她正在用小勺子挖微微融化了的硬质冰淇淋,空气中漫着一股浓到有些发腻的香草奶味。木兔窝在靠窗的位置里,又低下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依旧是暗着的,他给赤苇京治发的十几条Line仿佛石沉大海。

  这太奇怪了,身为漫画周刊编辑的赤苇京治一周七天、每天24小时手机从不离身,回信息奇快,那人从高中开始就心思细腻敏感,对不同的人说不一样的话,时时刻刻顾及到每个对话者的情绪。

  “Akaashi不累吗”——木兔光太郎也曾经这么问过他,赤苇就是赤苇,他像柔韧却在某些时候显得锋利的弓弦,也像被春风催成雨、能在冬日结冰的流水,长年累月“绷紧神经”与“包容一切”让他在大多数时候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但只有木兔这么问过他。

  木兔问出这句话时神情太过坦然,仿佛只是看见赤苇京治行走在一场雨里,而他恰好能顺手递上一把伞——他是发光却不自知的天照本身。而在赤苇看来,十年的时间仿佛将他与“日光”的距离缩至最短,尤其是心理上,他能坦然接过木兔光太郎撑来的这一把恰到好处的“伞”。

  “很累啊。”赤苇京治当时慢悠悠地回答,他靠在自家床沿,指了指堆成小山的漫画理论书,几本书里甚至还夹着一沓废弃的原稿,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就起了点揶揄的心,“正是因为很辛苦,所以木兔前辈来帮我整理书架吧。”

  “哎——?”木兔拉长了音尾,瞪着眼睛指了指自己,忽然便靠上来想摸一摸赤苇京治是否发烧了。

  “开玩笑的。”赤苇京治在他凑上来时抬起手,轻轻戳了戳木兔光太郎的脸侧,微微弯起眼睛,眨眼间就将话题转开了,“今晚去居酒屋吧,想吃盐烤还是酱烧?”

  木兔光太郎向后仰去,捂着脸,指缝中露出两只亮闪闪的眼睛,声音听着很闷,语气却有说不出来的愉悦:“我都要——!”

  那次正遇上V联盟休赛期,木兔光太郎从大阪直奔东京,却在他家门口扑了个空,只好去漫画周刊编辑部楼下堵他,人气极高的排球明星长手长脚却缩在楼下大厅沙发上,还裹了一身MSBY的队服,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

  刚结束一轮V1比赛,东京的天气还未完全热起来,木兔光太郎也不和他说,只窝在沙发里发了几个小时的呆,在等赤苇京治下班时他甚至还抽空出去买了个气球——透明的圆形外壳里裹着两颗小小的红色爱心,在他的不懈要求之下,气球摊的主人还往气球里洒了一把碎金纸,只要他扯动系在气球上的绳子,碎金纸就会在两颗糖果色的小爱心之中晃来晃去。

  当赤苇京治结束加班、走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木兔光太郎一手揽着个背包,趴在柔软的沙发里,他身旁是一枚已经升起、顶到大厅天花板的气球,垂下来的绳子末端被他系在手腕上,时不时就扯一下。

  正在打瞌睡的木兔光太郎看到他时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对他挥了挥手,放在气球里的碎金纸片哗啦啦瞬间散开,唰唰唰像是某种沙锤响起的声音——闹腾而热烈,就像木兔光太郎这个人一样。

  “Akaashi你终于下来啦——阿嚏!”

  V1联赛一轮结束后尚是早春,东京的寒还未完全褪去,那一年,他们的那一次重逢,结束在木兔光太郎的一声喷嚏里。


  但这次却不太一样。

  得知赤苇京治不接他电话这一事实后,宫侑坐在MSBY更衣室的休息椅上足足笑了他十分钟,佐久早圣臣在宫侑的笑声里终于克服了自己的一部分心理障碍,拎着一瓶酒精喷雾走进更衣室,第一时间将窗户拉开到最大。

  “阿治不接我电话是很正常的,但赤苇为什么会不接你电话啊?”宫侑笑累了,终于停下来说了句完整的话,他在包里翻了翻,竟然扒出了一小瓶水,他在木兔直勾勾的眼神里拧开瓶盖,大有抿上一口水再要继续笑下去的样子。

  在日向翔阳与木兔光太郎的先后影响之下,宫侑的思维也变得跳跃了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问:“你做错了什么事,土下座会有用吗?”

  ……土下座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至少他得过来看看吧?木兔光太郎走下新干线时甚至还有些恍惚,赤苇可几乎没有耍脾气的时候,这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能让他气到不接电话的事。

  从新干线站点到赤苇京治家的路并不远,在这一小段距离之上,木兔光太郎脑补了起码八种让赤苇京治“暂时失去接电话能力”的各种突发情况,比如生病了、被人绑架了……但他怎么想,都觉得赤苇京治虽然是个漫画编辑,却并不是那种会让漫画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一切心理预设让他趴在赤苇京治门口找钥匙的动作都显得越发笨拙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呢,他平时坐在新干线上时通常会选择睡个天昏地暗,可这次却隐隐约约有些惴惴不安,连近在身侧的牛奶甜香都无法让他的情绪得到哪怕一点安慰。

  说穿了,木兔光太郎站在这道门前时,忽然感到有点害怕——都已经从高中毕业这么久了,再迟钝的人也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和赤苇京治之间的相处默契融洽到浑然天成,就像是用笔将原有的一条直线往后无限延伸,他将某些事当成了理所当然,如若他是振翼高飞的枭鸟,那么赤苇就是架托它、指引它的长风与日月明星。

  枭鸟想要高飞,注定不能离开长风与星辰。

  自从上次他扑了个空后,赤苇京治便将家门钥匙藏在了门边摆着的花盆里,这办法十分老土却很有效果,他生怕木兔忘记位置,藏好后还特意拍了一张照,发在仅木兔一人可见的社交媒体分组里。

  可就在木兔光太郎翻出了钥匙打算开门时,赤苇京治家的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天已经暗了下去,赤苇京治家的楼道里安的是声控灯,老式的铁门打开时会发出轧轧的机括弹动声,惹亮了一盏暖黄的灯光,他往后退了一步避让从里往外推开的门,站在赤苇京治家里的人似乎也同时看到了他,发出一声带了点疑惑的感叹。

  等等,这是什么啊?木兔光太郎的手伸出去,忽然顿住了。

  赤苇京治穿着枭谷排球部的队服,保持着刚刚打开门的姿势,屋内是按亮的白炽灯,他背着光倚在门框上,静静地打量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点的木兔光太郎,走廊里那盏暖黄色的圆灯在他沉静的眼瞳里融化成两点小小的月晕。

  他是赤苇京治,但好像又不是现在的赤苇京治……穿着队服的少年眼睛下还没有常年熬夜扫出的淡淡青色,他和其他刚下课没多久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连神气都回到了十年之前……

  木兔光太郎的眼睛落在赤苇京治脸上,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赤苇京治好像是十年前的、十七岁的赤苇京治,他似乎还行走在路上就被某种力量唤来了,裤腿卷起来一点,似乎被水打湿了。

  世界确实要毁灭了!木兔光太郎看向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的少年赤苇京治,伸出去的手转了个小圈,猛地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更可怕的是,以他对Akaashi的了解……这位小Akaashi看着好像在生气啊?!

  “啊,是木兔前辈。”十七岁的赤苇京治接受事实比他还快,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向旁侧了身子,给木兔留出了个进门的过道。

  他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抬起手对木兔晃了晃——在他手掌中躺着十年后赤苇京治的手机,最顶端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按亮了能看到来自宇内天满的一大堆消息弹窗,少年赤苇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恍惚,“看来不是做梦,我在放学路上打了个瞌睡就到这里来了……至于手机的事,我也想回复消息,但是我打不开这部手机的锁屏。”

  这回是真的完蛋了!木兔光太郎浑浑噩噩地跟着十七岁的赤苇京治进了屋,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难以接受,那枚放在盆栽里的钥匙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想起乘坐新干线之前宫侑趴在他耳边的谆谆教诲——“见到赤苇总之先道歉就没错了,他绝对会原谅你的!”

  可他怎么对十七岁的Akaashi道歉啊?这时候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很莫名其妙吧!


  木兔光太郎轻车熟路地拉开赤苇京治家的冰箱——从他搬到大阪的公寓开始,赤苇京治便每周乘两次新干线来看他,这位高中排球部的小后辈每次来都带着一堆饭盒,里面放着预处理好的配菜,宫侑每次提起这件事时都深深地认为赤苇京治是位菩萨。

  近几年笨手笨脚的木兔光太郎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下厨房步骤……比如挤芥末、焯油菜花和用芥末拌油菜花,赤苇京治便放弃了带着盒饭来看他的打算,转而带着水果上门拜访,日本的水果价格可不一般,他用玻璃盒装着冰块,在冰块里放了保鲜袋裹着的晴王葡萄,一路从东京带到大阪。

  Akaashi的冰箱里肯定藏着点什么东西!木兔在小冰箱里挑挑拣拣,最后翻出了个小小的西瓜——十年后的赤苇京治不知道是在哪里买到的这东西,特意用废弃的稿纸和报纸将那颗西瓜包了好几层,小心翼翼地放在冰箱最里面。

  天气潮热,他刚把西瓜从冰箱里拿出来,顷刻间瓜皮上便凝起了一层小小的、细密的水珠。

  木兔光太郎喊了一声站在客厅里四处张望的少年赤苇——他还是不知道应该管这位叫什么,理论上来说,这位也是Akaashi,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他只能张了张嘴,直接喊他:“来吃西瓜吗——”

  赤苇京治家的客厅里立了个小小书架,穿着运动服的少年双手撑在膝上,微微下蹲,正弯着腰端详着书架上的东西,他伸手拨了一下放在书架一角的相册,像无数次回应少年木兔一样“啊”了一声。

  木兔光太郎挥舞着刀将西瓜娴熟地一分两半——他和少年赤苇一人四分之一,剩下那一半他又藏了起来,像西方幻想故事里趴在金银珠宝上守护的恶龙一样,嘟嘟囔囔着一定要让十年后的Akaashi回来也有得吃。

  十年后的赤苇京治很会挑东西,去超市隔着密封好的保鲜袋都能精准挑出最水灵的口蘑和小青菜,挑几个一组打包出售的番茄时也能选到生熟度刚刚好的。这次他也同样未失手,木兔光太郎将那颗小小的西瓜斩半又切成片,粉红透亮的瓜瓤水分充盈,迎着灯光一晃亮闪闪的。

  太诡异了!

  木兔光太郎对着西瓜发呆——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这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他和十年前的少年赤苇一起坐在十年后赤苇的家里吃西瓜的啊?!

  “你……”他盯着面前人头顶心的发旋看,愣了很久后突然觉得实在憋不住某种倾诉欲了,于是霍然发问,“你是从什么时间点来的?”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赤苇京治正垂着眼睛打量着白瓷盘里的那几片西瓜,闻言抬起眼来——在房里转了两圈后,这位少年“误入异世界”一般的情绪好像缓和了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来到十年后的Akaashi看上去在生气,不过现在他似乎消气了,木兔光太郎暗暗放下了心。

  “唔……”少年赤苇京治的眼睛向斜上方一瞟,做出一个回忆的表情,他悠悠举起手中的西瓜向木兔光太郎挥了挥,“在刚刚结束森然合宿的一个月后?”

  森然合宿……木兔光太郎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从尘封的记忆里将这件事挖了出来——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在合宿最开始还放了点类似“我们的目标是零惩罚”之类的狠话,那时用鱼跃救球姿势将森然高中的排球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的正是后来在春高里大放异彩的乌野高中……当然,森然高中的后山也记住了那群乌鸦们狂奔的身影。

  但森然合宿结束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十七岁的赤苇京治看着这么生气啊?木兔光太郎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ω◢)】的表情包,刚刚少年赤苇竖着眉的样子简直和它一模一样。

  他抱着脑袋揉了揉——啊啊啊啊,“回忆过去”这种事实在是太痛苦了!“时间”这种东西就应该被具象化,变成桌上的饭菜、磨损的球鞋、发黄的旧相片,变成身上的肌肉……至少是那种实体的、自己可以摸得到的嘛!

  可就在这时,面前的赤苇京治却忽然说话了。

  “您还记得在森然合宿时去看萤火虫吗?”面前的少年似乎是觉得热,将校服外套的领口拉链往下扯了一点点,露出一段平直秀气的锁骨来。

  似乎是感觉到木兔的呆滞,少年赤苇顿了顿,又问了一遍:“难道这个世界的十年之前,您不曾半夜拉我出去找萤火虫吗?”



02.

  啊,这件事啊,木兔光太郎呼出一口气,他想起来了。

  高三那年,东京都里由枭谷、音驹等高校牵头,共同组织了一场在森然高校的合宿,森然坐落于群山之畔,连惩罚措施都被监督们别出心裁地改成了在后山坡上折返跑。而合宿时他总有使不完的劲,在日常训练之余还会拉着赤苇练球——无数次跳起、击球,就连同队的枭谷众人都叫苦不迭,只有赤苇每次都默默坚持了下来。

  说来也很奇怪,赤苇京治在刚刚升入高中没多久便注意到了自己。木兔光太郎难得地有了点缅怀过去的心思,在一二年级时,待在枭谷排球部里的他像某位正在诠释个人英雄主义的求道者,甚至偶尔会出现一些自我惩罚的倾向,当然,这种“惩罚”并不是贬义的——旁人跑三公里,他就跑五公里,旁人发一百个球,他就发两百个球,打排球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打久了手腕上密密麻麻都是皮下出血点也就算了,就算戴足了护具也能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种某种程度上像“拖着大家下水”的训练方式时常招来三年级前辈们的非议,但他不在意,因为这是成长为王牌的必经之路,也因为……他听说远在宫城县的那位“怪童牛若”是位和他并驾齐驱的排球狂人。

  身高、力量、打点,这些都是基因里注定的,“天赋”的英文是gift,是上天赠予你的礼物,但在谈论天赋之前,你得审视自己付出的东西——你和那些所谓“天才”付出同等努力了吗?

  木兔光太郎发现,直到现在,直到十年后,他还不能完美地、问心无愧地回答“我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了”。什么叫“足够”?用什么来衡量“足够”?但他很庆幸在十年之前有人陪他一起疯过。

  在森然高校合宿时,白福雪绘总会隔着窗户招呼他和赤苇去吃饭,每当此时赤苇京治就会默默地将排球一个个擦好收进推车里,扶着推车把手,向他投来沉静的目光——那时候Akaashi的神色是什么样呢,木兔光太郎想,大概是某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许诺一般的神情吧。

  “监督们可不太喜欢你们天天加练哦。”白福雪绘在他们双双踏出体育馆时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她递上盛满运动饮料的水壶,在木兔与赤苇的瞪视下顺手将体育馆的灯尽数按灭,上锁的动作坚定且不容拒绝。

  一旁的雀田竖起一根手指,对木兔光太郎摇了摇:“虽然监督们今晚都去喝酒了,但教练特意叮嘱我们要看好木兔呢……我想想他是怎么说的。”少女用手指节轻轻敲了敲额头,清了清嗓子重复道,“教练说,‘让他乖乖去睡觉休息,加练也不是每晚都要做的,如果木兔今晚还胡闹,我明天就将他按在冷板凳上。’”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里,木兔光太郎“哎”了一声,他仿佛被一根针戳破的某种气球,精气神在顷刻间就泄了个空,一旁的赤苇京治偷偷转过头去,寂静无声的夏夜里蝉鸣吱呀吱呀地响,热气从地心蹿上来,隔着厚底的排球鞋,烫得当年的木兔光太郎心发慌。

  但当时的他完全顾不得发慌,伸出手一把揪住了赤苇京治的袖子:“等等啊Akaashi,你笑了,你绝对是在嘲笑我了吧!”

  “我可没有。”赤苇京治努力拢了拢自己弯起来的唇角,指指灯光渐渐暗下去的餐厅方向,他转移话题时的技巧娴熟且流畅,“您今晚想吃什么?”

  你见过在烟火大会的夏夜祭里捞金鱼的人吗?木兔光太郎的心思就是那一尾尾斑斓的金鱼,而赤苇京治用的就是薄如蝉翼的纸网——稍不注意,他就会捉不住木兔前辈的思维,那一尾尾金鱼穿破纸网后一扬尾巴便消失在池中,只留下一片浮光掠影的金,可赤苇京治太擅长捉金鱼了,他能用最柔软、最易碎的纸,捞住最好动、最生气勃勃的金鱼。

  但他会捉不住金鱼吗?答案显而易见,技巧再高超的捞金鱼“能力者”都会在某些时候惨遭滑铁卢。

  木兔光太郎没完成加练,遭殃的却是赤苇京治。

  那个夏夜里,他被木兔光太郎从被窝里挖出来,硬罩了件外套在身上,迷迷糊糊地被这位前辈拉出了门——木兔光太郎在大多数时候,精神气真的是永不见底,他一路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听说森然高校的萤火虫很好看”,一边硬是拉着赤苇往外走。

  赤苇京治打着瞌睡,被拖离合宿寝室时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觉得这是木兔光太郎对于自己方才那声嘲笑的一种报复,但以木兔的心思,估计根本不会想那么多……所以他真的就只是,很平凡地睡不着,然后晃醒身边一位已经睡着了的、他的二传手,陪他出来看萤火虫。

  但这段往事的结局很糟糕……十年后的木兔光太郎坐在餐桌边,和十年前的赤苇京治对视,他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了这段往事的全貌,但却没有丝毫愉悦感——很简单,森然高校的后山里根本没有萤火虫。

  当年的赤苇京治打着哈欠舍命陪他,二人在夏夜的后山小道里一路向深处行去,别说是萤火虫了,连大一些的天牛都没怎么看到。夏日的树木总是长得格外快,抽开身似乎便能摸一摸天穹边缘,木兔光太郎依稀记得那夜升起的是满月,月光格外明亮,穿过森然高校后山林荫小道两侧的树冠,投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在地上。

  夏夜再怎么炽热,濒近凌晨的风也还是凉的,树冠在夜风中沙沙摇曳,一同摇起来的还有地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和少年人的心。

  十年前的木兔光太郎早就将萤火虫抛在了脑后,拉着赤苇京治一起踩地上的光斑,他跳得很快且轻轻巧巧,脚尖落地时风也配合着吹动树冠,投下的影子落在他的球鞋上,一明一灭。而那时赤苇京治已经困得连连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回答他的各种问题。

  现在想来真是太羞耻了啊——回想起这段往事的木兔抱着脑袋恨不得埋进西瓜盘子里: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年的他居然会拉着Akaashi半夜出去找萤火虫踩影子,十年前的木兔你是小学生还是幼稚园小朋友啊?

  更丢人的还不是踩影子。他回想往事,神色里带着一点绝望:在那个夏夜的最后,他二人鬼鬼祟祟地在森然后山的树丛里转来转去,最终引起了各位监督的注意,一直打瞌睡的赤苇京治在听见教练声音时一秒清醒,他还记得两位枭谷女经理们传达过来的话——“如果木兔今晚还胡闹,我明天就将他按在冷板凳上”。

  于是,在十年前,这位一向以冷静理智著称的、半夜被挖起来正在打瞌睡的枭谷二传手,在听见教练出声的那一刹那,爆发出了在球场上从未看见过的力量——赤苇京治一把拽起呆在原地的木兔光太郎,转身向山下跑去。

  “Akaashi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啊……”十年后的木兔光太郎趴在自己的手肘里闷声说话,尾音上扬,听上去和在赛场上喊“Hey Hey Hey”时别无二致,可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位MSBY的主攻手正在偷偷地撒娇。

  他支起下巴,偷偷地瞥十年前的赤苇京治,少年坐在打开的风扇边,吹拂过来的风将他短短的额发掀起——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忽略了某些事情,Akaashi在关乎“木兔光太郎”的事情上,总能爆发出令人咋舌的力量,如果那夜被监督们捉到在后山乱跑的是赤苇京治本人,以他的性格应该会乖乖呆在原地挨训吧?……不,或许赤苇根本就不会出来!

  啊,不过也是有好事的。木兔光太郎伸出手指拨了拨桌上的白色瓷盘,将盘沿绘着的蓝白海浪拨到了另一侧。他想:托赤苇京治重提旧事的福,他终于完整地记起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夜——他的心思倒是从来没有变过……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Akaashi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啊……”十年前的他也问了这一句话。

  但赤苇京治回了什么,他却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少年当时拽着自己的手握得很紧,他平时不管从哪种角度去看,都只能看到赤苇京治指尖触球的模样,那经由赤苇传过来的球变换自在,相同点是都很好打,赤苇京治为了让他打得更加舒服,往往会将球“立住”,撩高了传某种又慢又稳的屋顶球,这位枭谷的“司令塔”向来明白应该如何将他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赤苇京治似乎在夏夜的蝉鸣声和树叶的沙沙声里说了句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好在意啊!但并不能继续在意下去了!木兔光太郎甩了甩脑袋,双手在脸上拍了拍,他决定将这件事情暂且先抛掷到脑后,现下的场景着实有些超自然了,他是真的很想弄清楚这位十年前的少年赤苇为何穿越时空过来时会气鼓鼓的,与其东拉西扯,还不如直接问个清楚。

  “小Akaashi,我就这么叫你吧!”木兔光太郎的眼睛看上去很亮,他斟酌着对面前小小少年的称呼,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带有一点亲昵感的称呼,“你在生什么气啊?”

  赤苇京治举着一片西瓜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顿住了一秒。

  “啊,没什么,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罢了。”少年赤苇看上去完全消了气,再重提生气的根源之事时看上去很漫不经心,他抽了张纸,慢吞吞地擦了擦指尖。

  “您还记得木叶前辈在春高前买了一箱用于放生的鲤鱼吗?”少年赤苇将抽纸叠在一起,每说一句话都轻轻拂一下指腹,他擦干被西瓜汁浸润得莹莹发亮的手指,静静地看着面前满脸写着“我什么都记不起来”的、长大了的木兔光太郎,声音很冷静,听上去喑哑且带着一点湿润,让旁人想起月光下的流泉。

  “木叶前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放生鲤鱼能多积点德,他和小见前辈等人集资买了一箱,在河川上游随便找了个地方放生了……我拦不住,所以我也去了,尽我所能地让那些鱼活着入水了。”赤苇京治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当我筋疲力尽地走到河川下游时,却看见您在下游捞鱼……”他的语气很平淡,“没关系,我们都已经‘习惯’这种木兔前辈了。”

  难怪小Akaashi“穿越”过来时,裤腿一角是被水打湿的!

  等等!木兔光太郎偏着头脑补了一下赤苇拉着一群枭谷三年级在河川上游放生的样子,又脑补了一下自己在下游快快乐乐捞鱼的样子,他歪了歪头,眼睛眨了眨,瞬间便有变成豆豆眼的趋势——好家伙,难怪会生气,上游放生下游捞,纯粹白忙活一场!

  他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种事了,但是想一想自己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啊!

  木兔光太郎在少年赤苇沉静到近乎全然包容的眼神里越发慌乱了起来,餐桌上的白瓷盘边还摆着赤苇京治的手机——正是那个他连续打了好多电话,发了无数条Line都无人回应的手机。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扯过桌上的那只手机,眼睛左右瞟了瞟,旁若无人地按亮了赤苇京治的手机屏幕。

  这位黑狼攻手的动作很快,快到少年赤苇甚至来不及阻拦,木兔光太郎熟门熟路地按亮屏幕,劈里啪啦地在手机界面输密码:先试试Akaashi的生日,再试试自己的生日……不对,都不是。

  一片混乱里他匆匆忙忙地输了一串数字,一直锁着的手机“叮”地解开了,木兔光太郎握着手机,与同样茫然的少年赤苇京治对视,对方试了许久都没试出来的密码就这样被他随手乱输地解决了。

  “你不知道很正常。”木兔光太郎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认真地和少年赤苇京治解释,“这串数字是……是我加入V联盟的时间。”

  或许存在无数个平行时空与无数个平行的世界线,但可以确定的是,木兔光太郎身处“以文武两道为目标”的枭谷,即使要选择以打排球为终身的事业,也会在毕业之后再踏入V联盟。而他这一脚踏出去,就像获得了第二条生命,想来赤苇京治一定会记住这个日期……而十年前的赤苇还在读高中,怎么会知道这个日期呢?

  但事实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以为这坐在面前的少年赤苇京治会脸红,会不好意思,可能还会带着点生气的模样压低声音和他说话……就像十年后的赤苇编辑一样一逗就别别扭扭地挪开脸,谁知这坐在面前的赤苇京治忽然伸出手,少年托着腮,坐在灯光里,对他忽然笑了笑。

  “木兔前辈是笨蛋吧。”小赤苇对他眨了眨眼,“在那个夏夜,我说的是‘因为喜欢啊。’”

  他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寂静无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木兔光太郎顶着少年人的目光低头望去,却看见了一幕足以被写进惊悚电影的场景——他明明握着赤苇京治的手机,可屏幕亮起,跳动的来电显示却出现了“赤苇京治”的名字?!

  木兔光太郎转头看了看周围,头顶的白炽灯光投了下来,反射在桌面摆着的白瓷盘上,面前的少年赤苇、身旁的摆件与陈设忽然像被点破的水镜与荡开的涟漪,泛出似幻似真的粼粼波光,他揉了揉眼——那闪动着的波光将周遭所有东西都扭曲、改变,坐在他身边的少年赤苇京治就在一眨眼间便消失了,唯有那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在近乎于全黑的身周空间里兀自地响。

  他猛然惊醒。

  木兔光太郎发现自己还在那班新干线列车上。

  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面前摆着新干线上卖的硬质冰淇淋,正在好奇地拨动着插在冰淇淋上的小勺子,这种冰淇淋是专门研制的,刚刚开封时很难挖得动,需要费很大力气将勺子插在上面,直到冰淇淋融化了一点,笔直朝天的勺身向旁歪去,才能挖得动。

  空气中那股香草混着甜牛奶的香气还未完全消散,木兔光太郎抱着包坐在位置上发了会呆——原来他还是在新干线上睡着了!他就说嘛!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十年前的赤苇京治穿越过来的事情!这也太离谱了,他松了口气——这才符合他的世界观嘛,如果十年前的人能这么轻松地穿越过来,爱迪生、爱因斯坦、所有姓“爱”的科学家都会被气死吧!

  他包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虽然他已经从梦中醒来,可那梦中的手机铃声仿佛追随着他一起走到了现实里,木兔光太郎手忙脚乱地从行李包最深处挖出了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四个大字——

  赤苇京治。



03.

  出乎木兔光太郎意料的是,赤苇京治这回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耐心地等他接电话——平时在MSBY训练时,他经常将手机扔在更衣室里,或是随手放在球场旁的桌子上,每次听见电话铃声时都会飞快穿过球场去接,赤苇的耐心一直很足,最多的一次他拨来了八通电话,开口时声音还是冷静且温柔的。

  这回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啊……木兔光太郎听从新干线的下车广播站起身来,他身旁的小女孩抱着冰淇淋向他挥了挥手,他伸手压低帽子,单肩挎着大背包飞速穿过车站与喧嚣的人群。

  在他奔跑时,赤苇京治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他觉得他逆着人流向外跑去时就像一尾穿过洪流的鱼,溯洄向出生之地,挣开缠绕自己的水草,踏着星星点点的、从鹅卵石底下生出来的气泡,这种感觉很奇妙,赤苇的家就是他木兔光太郎的家,他仿佛隔着春秋与冬夏,在和另一个自己见面,轻轻地碰一碰指尖。

  赤苇京治的公寓离东京的新干线车站隔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木兔光太郎使出拼命扣杀二传的劲才挤进下班高峰期的地铁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又像鱼了,只不过这回是被挤成了沙丁鱼罐头里的鱼。

  地铁奔袭向远方,从玻璃窗外投进来的光明明灭灭,手机信号也断断续续的,木兔光太郎反复按亮屏幕去确定自己有没有错漏的信息……但赤苇京治就像把他忘记了,只打了那一通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再拨来。

  木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还记得自己请了假从黑狼出来的原因是“联系不上Akaashi”,而彼时宫侑等人还抱着半开玩笑的不信态度,佐久早的眉头挑得格外高,就差把“骗人”二字写在口罩上。他坐上新干线时甚至还有些紧张,对赤苇京治的天然信任当让他觉得Akaashi不可能会出任何意外,却又忍不住去想对方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这一路上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别在微微摇晃的新干线上睡着,但他失败了,他不但睡着了,还梦到了十七岁的赤苇京治,梦到了在森然高校集训的那个夏夜,这回他以几乎是第三人称的视角,终于将那次在夏夜里的胡闹看了个囫囵。赤苇京治抓起他的手往山下跑的动作不带任何犹豫,就像对待自己的感情一样。

  和那些善于掩藏自己感情的人不一样啊。木兔光太郎在地铁里被挤得东倒西歪时还在想,他似乎是托这个梦的福,看见了某种以往被自己忽略的、习以为常的“真实”,看到了那位冷静的、理智的、心思细腻的赤苇编辑的另一面。

  不过细细想来,Akaashi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掩藏起自己的心意,他二人之间的各色默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从高中开始,他木兔光太郎就习惯了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习惯他穿过不同年级组只为和自己在课间时聊上几句话的举动,习惯他每周往返于东京和大阪,将自己家的冰箱填充得满满当当。

  赤苇京治这人,仿佛在用他的“生活”,填满木兔光太郎的“生活”。

  就算是身处山谷之中,向远方喊出声音来,也一样能听见回应吧。

  那我呢?木兔光太郎挤下地铁时问着自己,今天他难得地开始回忆过去,这举动像某种揽镜自照,要是木叶或者宫侑在他身边,八成要胆战心惊地来试他是否真的发烧生病了——“木兔你脑子还好吗,不会过载宕机吗?!”

  就这么决定了吧,这回轮到他和Akaashi说些什么了!木兔光太郎将小山一样的包往肩上一甩,“咚”地撞得他肩胛骨生疼,可他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点快意,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推他往前。

  他在东京的街头一阵小跑,道路两旁的霓虹灯牌在昏暗的天色里一点点亮了起来,这座城市的上方似乎积了一点雨云,空气里的潮热一点都不比大阪少,这本该是个让奔跑在街头的人无法呼吸的天气,可木兔光太郎深吸了一口气,略显紧张的神经让他无暇顾及浓重黏腻的空气,隐隐约约之间,他再度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除了溯游往上之外,他的心跳也像被捞出水面的鱼一样,扑通扑通。

  赤苇京治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回木兔可不会发愣了,连先让对方响几下的客气礼仪都顾不得,手机刚震了一下就被他马上掏出。

  即使隔着断断续续的电波,赤苇京治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有某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似乎也没想到木兔光太郎这回会这么迅速地接起的电话,沉默的三秒钟里,只能听见赤苇京治压在喉里的、发出来的、轻轻的呼吸声。

  “……抱歉。”居然是赤苇京治在长久沉默后先行道歉,“刚刚手机没电了,之后又不小心进了水,不只是您的消息,其他人的消息我也都没机会回复,紧急处理后又出去找人维修,刚开机第一时间就打给您了,可是您没接,所以我就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务。”赤苇京治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带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甚至还犹豫了一秒,“您……训练都好吗?”

  他刚刚想和赤苇京治说什么来着?木兔光太郎举着手机,站在原地歪着头想了想——饶是他在原地设想了几百次,也着实想不到Akaashi会一上来就道歉……也是,在赤苇京治看来,说不定自己刚刚醒来时没接到那通电话就是类似于“我生气了”之类的耍小脾气吧。

  于是木兔光太郎决定甩开一切。

  就像年少时Akaashi大胆地说出那句话一样,现在轮到他大声说话了!他在东京街头狂奔,甚至还像格斗家一样挽起了自己的袖口,拿着手机声音坚定,与其说是某种告白,倒更像是在给赤苇下战书——

  “Akaashi你等等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到阳台来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了!”

  “……”对面的赤苇京治沉默了五秒,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处理新人作者画出来的作品,落笔潦草、分镜混乱、剧情令人脑袋发懵,他只能重复了一遍,“什么?”

  木兔光太郎在这一句问话里冲进赤苇公寓所在的小区,一脚踩上了花坛,他高高地跃起,直接跳过白砂石铺着的小台阶——赤苇京治的那栋小公寓正对着白砂小路,他带了一身仆仆的风尘,匆匆忙忙地站在赤苇京治阳台正下,长途奔跑对他这种久经训练的运动员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此时呼吸一下,也只有灼热的气流伴着潮意灌进他的肺里。

  “Akaashi!”木兔光太郎抬起头,对着那亮起灯的阳台大声喊话,他甚至还将两只手围成了个小喇叭护在嘴边,“我要说……”他顿了顿,又再一次加大了音量,甚至喊得有些破音的趋势,“我也喜欢啊!!”

  木兔光太郎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喊亮了半座楼的声控灯,赤苇京治和他的那通电话还未挂断,刚刚处理完一系列漫画事务的赤苇编辑耳边嗡嗡作响,他站在漆黑一片的阳台往下看去,在昏沉沉的夜色里,小区就亮了几盏零星的灯。木兔光太郎站在一盏路灯下,光线随着他的动作,跳跃在他灰白色的发间与明亮的眼睛里,一点暮气都没有,反而显得灵动且活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您……”赤苇京治犹豫了一下,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您还是上来将事情说完吧。”


  赤苇家今天准备的晚饭是寿喜锅,在东京的超市里挑选各色和牛总是比较方便,他特意为了木兔光太郎在冰箱里整出了个小小的空间,专门摆放各种肉类。他的寿喜锅里蔬菜居多,但招待忽然杀到的木兔光太郎,也不过就是添上一副碗筷的事。

  带着漂亮雪花的和牛肉被摞得很高,惊魂未定的木兔光太郎一边咕嘟嘟地灌着他泡好的柠檬蜂蜜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自己遇到的那些事……黑狼更衣室里宫侑等人的揶揄,上在新干线时他的忐忑不安,梦里他回望过去时难得纤细敏感了一回的心,以及醒来时阴差阳错又没接到Akaashi电话的乌龙事件。

  “虽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我的手机锁屏密码确实是您进入V联盟的那一天……”赤苇京治说话的音调听上去依然平静,只在尾端往下坠了坠,显出一点不自然的羞怯,他端起解冻好的和牛肉片,顾不得调理过程,心不在焉地往寿喜锅里倒,“但我真的没有说过那句话。”

  “哪句啊?”木兔光太郎正抱着赤苇家的小电饭煲内胆——他吃得太多了,赤苇京治干脆给他重新焖了一锅米饭,为了让他解解腻,还特意用寿司醋拌了拌。

  赤苇京治闭了闭眼:当然是那句在木兔转述里的“因为喜欢你”,但他这回怎么坐在木兔前辈面前重复这句话啊?!他只能抬起筷子,将漂浮在在寿喜锅上的蘑菇往微滚的汤里压了压,换了个话题:“前辈就这么信自己的那个‘梦’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难得地带了点恶趣味:“听说在梦里可不能乱答话哦,一不小心就会被梦中伪装成人的恶鬼把魂勾走了……”

  但凡此时换上一个精通情话的花花公子,都会回复赤苇“没有哦,是赤苇把我的魂勾走了”,可面前坐着的是木兔光太郎,大猫头鹰端着碗啜了一口,将一碗汤吸溜溜地喝下肚,神色坦然:“没有啊,梦里可是Akaashi说喜欢我。”

  “不可能。”赤苇京治替木兔敲开了一颗可生食鸡蛋,眼睛都不眨地反驳道。

  “怎么不可能啊。”木兔光太郎回得也很快,“这就是Akaashi会说的话。”

  “不可能。”赤苇京治又重复了一遍,他鼓着腮帮子,看上去孩子气十足,不服气地再次反驳,这回他还加了理由,“我根本不是会说这种话的脾气。”

  “什么话啊?‘因为喜欢您’吗?”

  ……还是不要提这句话了吧,尽管它是事实!赤苇京治闭了闭眼,正准备取过盘子将烫好的和牛堆成小山全部塞进木兔光太郎的嘴里,下一刻却听见面前的人笑了一声——隔着升腾起来的袅袅雾气,木兔光太郎对他闪了闪眼睛。

  “这样有什么不好?”木兔光太郎笑道,“那就当作,我心中的Akaashi是这样的吧。”他认真地回想,“但无论是什么样的Akaashi我都喜欢,十七岁时感谢你陪在我身边,二十七岁时感谢你还在我身边。”

  他的这一段梦像亦幻亦真的传奇。

  如果说这场梦境是假的,可事实上,赤苇的手机密码确实是梦里所见到的那串数字,他们在森然高校的林荫小道里踩着月光投下的叶影,被监督们发现后一路小跑回卧室也是真的。

  但如果说那场梦是真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穿越十年的故事,而且梦境里也明显有一环漏洞,赤苇京治的手机接打电话时根本不需要解锁,再加上在记忆里也根本没有什么“上游放生下游捞鱼”的丢人事件,木叶秋纪反而是他们去神社祈福时最不正经的那个人——

  但木兔光太郎这时才忽然发现,他的脑海里好像存了一个小小的赤苇京治,他所想的十七岁的“赤苇京治”仿佛是他某种意识的化身,又或许是他的潜意识在不断催促他去牢牢握住身边之人的手。这或许是某种执念吧,木兔光太郎举起筷子的手忽然顿了顿:他的人生才堪堪走过了不到三十载的岁月,可Akaashi已经在他身边十年了,在未来的、无限延伸的道路上……

  赤苇京治是他不可缺少的人。

  他是即使存在于潜意识与梦境中依然与他牢牢抓紧彼此,穿过月光下的树林的人。

  “吃饭吃饭。”想明白了这点的木兔光太郎又一次拔高了音量,他喊得很大声,甚至将筷子在空中画了个小小的8字,“可能是某种‘执念’在作祟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坐在这和Akaashi一起吃饭了,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就让我们吃一顿饭来庆祝‘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他说话有些绕,但赤苇京治依旧听懂了,在木兔光太郎脱口说出“执念”二字时,他垂着的眼睛忽然动了动,隔着缭绕的雾气,木兔光太郎甚至可以看见赤苇京治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木兔埋头在那个小小的电饭锅内胆里翻了翻,寿司醋微酸的香气被米饭熨得滚烫且悠长,面前的赤苇京治离席向大厅走去,木兔光太郎伸长了脖子看过去——Akaashi的客厅和他梦境里梦到的一模一样,在客厅一角摆了个小小的书架,他甚至还记得梦里的少年赤苇半蹲在书架前,伸手拨了一下一本相册。

  那本相册长什么模样?木兔光太郎认真回忆了一下,但人总很难将梦到的东西一比一完全记起,他就只记得少年赤苇京治“拨相册”的这个动作,依稀之间还记得……相册的书脊是墨绿色的?

  赤苇京治走到大厅的书架上翻了翻,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本笔记本样式的小册子。

  木兔光太郎的瞳孔缩了缩:那本小册子的封皮正是墨绿色的,为了防水似乎还套了一层透明的书皮,在餐厅小灯映照下竟能反射出一点镭射样的弧光。

  “这是我高中时写的排球笔记。”赤苇京治任凭桌上的寿喜锅咕嘟嘟地冒着泡,他隔着朦胧的烟雾,慢慢翻开那本小册子,他将那本有点像日记一样的笔记本保存得很好,近十年过去了,内页的纸也只是微微发了黄,连一点毁损都没有。

  他轻车熟路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高中时赤苇京治的字异常娟秀,用的是蘸了墨水的钢笔,木兔光太郎眯了眼望去,只见那被压在书架一隅许久的笔记本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因为喜欢您。”

  “说到‘执念’,似乎提醒我了啊。”赤苇京治弯着嘴角,单手举着墨绿色的笔记本,在木兔光太郎面前晃了晃,“一直和您在一起也是我的执念,若说‘人的执念可以拉他人入梦’,那也应该是我拉着你走进我的梦才对。”

  刚刚被投进寿喜烧锅里的福袋吸饱了汤汁,一点点向锅底沉去,赤苇京治又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他的语气就像一次恶作剧,笑得很神秘。

  “木兔前辈,您猜猜,这回还是梦吗?”


写在最后的话:

  有稍微地做了一下考据,如果有和现实不太符合的地方那就是我疏漏啦。其实我一-直都不太爱写解析,基本所有的信息点都在文本之中,最早开始我只想写一个“踩光斑”和“在楼下喊话”的故

  ①兔的梦境是结合了-部分的真事+想象出来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穿梭十年的故事呢,十年前的小红更像是他理解和想象的小小赤,他的潜意识推了他一把。而赤苇最后其实是开玩笑,笔记本上的话是巧合,合宿的那个夏夜里他确实没说过这句话,兔之所以会百分百复刻这句话的幻想,是因为他太懂赤了……以及,最后这当然是真实的世界了,不过我是故意设置成这样的,亦幻亦真。

  ②整体的意象选取,像碎金彩纸气球、新干线.上的冰淇淋、灯光,以及最后咕嘟嘟沉下去的豆腐福袋,其实都是铺垫这种亦幻亦真的感觉,助推那种梦境感。文题目取了“溯洄”,不仅仅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洄的不只是木兔,还是那个“鱼”的意象,不管是金鱼,还是溯洄往上游的鱼,还是扑棱腾空拍打水面听上去像心声的鱼,鱼和溯洄这两个词本身就很灵动,有一种在梦里穿梭的感觉。

  ③这次的长句写得太多了,我反思,下次一定改感谢在写作过程中被我抓着的亲友们,感谢一位在写作过程中为我提供充实理论与实践依据的优秀二传手winkwink,感谢歌之王子殿下的《NIGHT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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