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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24h】关于他的你

2016孙哲平生贺,【伪】娱乐圈paro

10:00部分,大孙生日快乐,这次尝试了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你,去描摹你和乐乐的故事,去写你们年少时的冲动。从头到尾你的存在感强得就像撕开背景布跳出来一样犀利……

千人千面,在我的眼里你是这样的大孙,你年少冲动凭一腔豪气直战苍穹,你青年理智多成熟多却也不改锋芒,若是相遇,大抵也只是在张佳乐面前有对往事的恍惚吧。

连续肝了好几个夜晚熬出11000+字的我真的要吐血了……为此暂时放弃了其他的东西

祝大家能和年少的他一样去逐梦,也能和兜兜转转后的他们一样最终得偿所愿

也谢谢我某位亲友干妈对我一直以来的鼓励安慰与支持,还有赶稿子全程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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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暮霭未开,朦胧视线里雨珠滴滴答答打过零落的芭蕉叶,沿着已枯了的假山水道,流进迂回长廊下的碧色湖泊。烟色未散秋霜零落,料峭秋风裹着水雾直吹上人面,屋檐下扶手旁停驻的灰羽鸽张开双翼抖了抖水珠,乖顺地低伏下喙将脚爪上系着的小竹筒递到一人手中。
  
  那人一袭黑衣,袖袍边角在微光照到的一侧流出一线金色,显然是不能免俗地用隐秘针法绣上了四爪金龙。他背影清瘦,让人想起深秋时虽枯却依旧屹立的竹,单薄的肩头披了一件鼠灰色大氅,伸出的手正抽出筒里藏匿的纸页。
  
  然后他打量了片刻,嘴角噙着一点冷笑,将脆薄的纸簌簌碾成齑粉,一扬手弹指,身后落了蓬灰。他负手立于长廊之上,清透冷意从他唇边漫至眼里,却未及底,眼神幽深看不清心事。
  
  那是这个皇朝的太子,看上去草包一个,引无数势力前来暗杀,实际长袖善舞内有乾坤。
  
  骤然风起,檐下系着的铁马互相碰撞叮叮一动,像被什么惊扰到,灰鸽自那人掌边飞起,红喙兀自理着翎羽,忽地将脑袋一转,双翼扶风而起——
  
  当啷一声龙吟,寒光刺破昏暗的晨曦从檐上直扑而下,猝不及防得如炸在惊蛰拂晓的第一道惊雷。刹那间漂浮在空中的雨雾也宛若带了刀刃,和着刺客的刀剑,和着惊天一势划开凝滞阴沉的气氛正取那人面门。
  
  戴着面具的刺客身着黑衣,反手持一弧圆月弯刀,单掌攀住廊顶层层叠叠的瓦,起势凌厉杀气腾腾,和着自己的刀光跃下——
  
  然后他攀住的琉璃瓦忽然一晃,水雾弥漫里他脱了手,一身黑衣在风里猎猎飞舞,失去平衡向下跌去。
  
  再然后他狠狠摔进湖里,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一瞬间天地静谧。
  
  “cut!”抱了臂坐在一边的导演双手一挥,拎着自己厚重的棉衣匆忙上前。在旁看着的所有人交换了一个累感不爱的眼神,场记埋着头在手中记录本上奋笔疾书,道具组与场务低眉打扫杂物。
  
  导演堆着笑趴在岸边,伸出手去把那个掉进水里的人勉力搀上岸,他将拎着的厚重棉衣顺手裹在那人身上,看上去神色紧张,就像护着自己的传家宝。
  
  站在长廊里肩披大氅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叹气的嗓音里尽是颓然,他转过身来对着那位用棉被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临时演员,轻声问,“状态不对?哪儿不舒服?”
  
  这位……真是好人啊。场务停下手上记录的笔,将册子往前翻了几页——这已经是第八次在这场戏上NG了,这名连脸都没露的刺客回回都摔,不光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连在场的鸽子都蔫了。按常理来说这样的群演不光会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就连和他搭戏的演员也多半会有怨言,但这位看上去却随和的很。
  
  场务低头把本子翻到最前,从下往上一个个地数才找到这位演员的姓名——张佳乐。
  
  张佳乐肩上披着大氅,他站得远,没能被穿廊而入的雨丝感染到寒意,仍是一副关心殷切的询问样子——他不欲探听今天这位和他搭戏的刺客群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连串八次NG让他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学成后孤身来到影视基地做群演,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开始一步步往上攀升,能接到今天这个腹黑太子的角色实属不易,这也是他第一个有正面特写与单人对话的角色。也正因为他从最基层的群演做起,比起那些带资空降剧组的大牌演员更能体察群演的难处,是故他想弄清特殊情况,多少帮助一二。
  
  他目光一转,忽然僵住了,平日里坐在椅上颐指气使的导演正忙不迭地给那位从湖水里爬上岸的落汤鸡递热毛巾擦脸,远处的道具组小姑娘开了热水瓶倒了杯姜汤,红着脸给那位送上,捏着杯子的手还不住颤抖。
  
  张佳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反手一捞将长袍下摆抓在手里,大步流星地上前,揪着那名群演的领口扒开了厚重的棉衣,一把掀开了那人的面具。他的脸色唰地白了,眼瞳却亮得瘆人,一字一句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带着生涩的风,“孙哲平。”
  
  被他抓在手里那青年一头短黑发,轮廓硬朗,神色平静,仿佛被当场抓包在他这儿不是什么值得羞惭的事。孙哲平与张佳乐对视了几秒才左右一瞟,无措地挥了挥手,打破了波澜不惊的面具,“……好巧。”
  
  张佳乐深吸了一口气,他气得眼底有些泛红,语声冰冷且嘲弄,“是很巧。”他板着脸一桩桩数着,像在说不相关之人的经历,“我接现代剧演不露脸背对着员工的恶霸总裁,你就换了剧组准备的咖啡演了个秘书……我换了古装剧,你就演刺客。”他干笑一声,“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跟去抗日剧组演被手撕的鬼子?”
  
  “行啊,如果你也演的话。”孙哲平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头却撇向一旁,似乎压抑着什么不敢与张佳乐直视。
  
  旁边抱着棉衣的导演看活体戏剧看得兴致盎然,忽然发觉气氛有些尴尬,忙冲在场所有人摆摆手,示意大家就此散了,“这场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啊,大家去下一个场景赶工。”他冲旁边收音师一挥,“这里后期用配音顶上,日后补录。”
  
  张佳乐松开揪着孙哲平衣领的手,一点点替他抚平皱褶,最后在他心口上拍了拍,有些无奈,他退后一步,像自己画地为牢与孙哲平相隔绝,“不了,当初有人去追梦追得如此热情,断也断得利落,又何必婆婆妈妈影响其他人努力呢?”他最后几句含糊不清,或许只有自己与孙哲平能听到,“你说是吗,歌手孙哲平先生?”
  
  孙哲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张佳乐从鼻间嗤了一声转身离开,就算是气头上他仍然保留着良好的风度与习惯,背上扛着大包还不忘帮姑娘们拎器械材料。
  
  孙哲平向后一倒合衣卧在寒风里,微闭着眼,导演有些忐忑,握着棉衣一角松也不是拿也不是,歪着头斟酌了半天措辞,最终犹豫地试探,“那主题曲……”
  
  “主题曲与宣传我会配合的。”孙哲平依旧阖着眼,他神态看上去十分疲累,但就算是这样也遮挡不住他眉梢眼角的傲气锋芒,锐利如剑。他躺了一会儿直起身来,轻叹道,“这回是我唐突了……”他抹去从发上滴滴落下的水珠,看着指尖发呆,忽道,“这几年……就是这么过的。”
  
  张佳乐这人,有苦咬着牙往肚子里吞,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吐露一二,背负重担仍旧一如往昔,看上去温和,内里充满血性。
  
  孙哲平关上保姆车的门时用力大了点,震得搭便车的黄少天一抖,头差点磕上车门,后者摘下眼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孙哲平的眼神充满惊奇,“我真的特别少见你这样,这段时间你到底是去见什么人了?咱们经纪人对你一直在外接私活给他添麻烦这种事颇有微词,不解释清楚你今天别想下车。”
  
  孙哲平握在车门把手上的指节扣得紧紧,直接一伸手将黄少天往里推,带着半身火气一坐,一点都不想多谈,“见朋友,帮了点小忙。”
  
  “你这几天帮多少三流电影电视剧配主题曲了你?”黄少天被猝不及防推进另一个座位,凭着敏捷才没让自己的脸撞上车门,理了理发型,“你轻点好吗我也是靠脸吃饭。”他缓了缓,“我的天不会是你在学院时和我说的那位吧?他能原谅你的中二期出走?”
  
  孙哲平恨恨一拧衬衣袖子上的水,全部甩在黄少天的脸上。
  
  然后他沉思片刻,叹息道,“我信他。”
  


02.
  
  一直到那部古装电影结束,张佳乐也没再见过孙哲平,他演胸有城府心机深沉的太子太久了,乍一下杀青有些不太习惯。他在片场帮了几天忙收了无数好人卡,还是觉得人生烦闷,干脆收拾行李回了离片场不远的家。
  
  他顺手拎了一份剧组多留给他的盒饭回家,泡了杯茶就着已经冷掉的饭菜塞了几口,多年来在外奔波的生活已经磨去了他学生时代性格里本就不多的娇纵。
  
  他有自己的执着也有自己的追求,正如他知道孙哲平追着他到了片场不是心怀恶意,却仍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度测这位昔日里最信任的人。张佳乐盘着腿坐在乱糟糟的被窝里,叹着气的同时只感觉疲倦从白日里久站的双腿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他又做梦了,纠缠了他近十年的梦。
  
  高中时代的阳光总是温煦美好的,二人嫌弃学校的食堂太过拥挤,偷偷撬开天台的门。午饭后他总是交叠双腿,将一张卷子垫在书上埋头苦写。而孙哲平却对读书兴趣缺缺,抱着吉他抵着他的背,手指一扫便低声唱起了些什么。
  
  那人永远能把学校发给男生千篇一律的白衬衫穿出不羁的味道来,就算紧紧扣着西服马甲也不像个拘谨的好学生,连梳得整齐的发都莫名透出一丝洒脱来。孙哲平不像同年的那些叛逆少年,他虽然醉心音乐,却也没有把自己整成个五颜六色的杀马特。
  
  他弹着吉他唱着记忆里那些泛黄的歌谣,唱到兴起便露出了真面目,向后一仰将全身重量压在了他的背上。彼时张佳乐正是老师同学们眼中最完美的好好学生,优秀温顺又服管,似乎不把他逼到绝境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他抬手刷刷刷算着计算题到一半忽然感到背上一股重力,反手抬起笔往孙哲平腰上一戳,微微皱了眉,“做题呢。”
  
  孙哲平“咝”了一声收回张扬的动作,手中的吉他发出一连串零落奇怪的声音,他笑眉笑眼地去抓张佳乐做题的手。张佳乐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好抛了笔,迁就那人的小动作。
  
  “我想过了……”张佳乐指尖一触对方手上的琴茧,“以后去一个城市吧。”
  
  孙哲平“唔”了一声,盯着大太阳看了一会儿,有些困倦地打个哈欠,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皮,“我以为这是不用说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张佳乐一脸鄙夷地拎起他的手往旁边一丢,语气却是认真,“我说真的,你喜欢音乐,那很好,以后……”他顿了顿,“如果在一个地方上学工作,我也能帮衬你一点。”
  
  孙哲平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抓着他向后一倒,“你怎么想得那么远……”
  
  “不远。”张佳乐摸回了刚才被扔出去的笔,继续推演刚才的那道难题,随手翻过了一页草稿纸,语声轻了起来,“和你在一起,盘算一辈子,都是不远的事。”
  
  孙哲平手臂压着眼睛,声音闷闷,“你是不是觉得做音乐不如读书,前景灰暗渺茫看不到光?”
  
  “是啊。”张佳乐咬着笔头随口一答,他飞快地扫过一道题目,在旁写了公式,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侧过头去看了看旁边,却发现孙哲平搭着额头睡着了。
  
  他年少的心直口快,只有孙哲平知道,可为什么偏偏只有孙哲平知道?
  
  高一入学时他们彼此相牵,一年时间就想着定下这辈子,不惧世道波折不惧将要面对的阻碍。高二之后他们分道扬镳,只是一场单方面的离开。
  
  张佳乐一开始以为孙哲平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难题才会没来学校,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做个众人眼里的好好学生,而这份平和心态却在拨打那人电话发现成了空号后被打破。
  
  他想,这算什么呢?
  
  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却在无形之间延伸了本就难以痊愈的痛苦,他默不作声地背着压力,抱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与其他人问询的目光正面相抗。
  
  他是张佳乐,他从来不会向天抱怨不公平,质问为何要横生波折,他只黯然背负,到了尽头也不过叹息一声。
  
  也是命运作弄人,多年后他混迹影视基地从一名群演做起,不像其他同行有家庭压力,他不需要额外养家赚钱,尚有资本的父母不知从哪得知了他高中时代的荒唐事,递了消息来只愿他过得开心就好。
  
  于是他没了后顾之忧全身心投入演绎,社会风浪上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兜转了一圈后才知人生艰难世事百态。
  
  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年少时天地都不怕的行为实在有些过于轻慢,他才知道当时想过的盘算永远都不能像被钉在墙上的木架,牢靠稳当。他也试着站在孙哲平的角度去看,那人生来狂傲,自己当年无心随口的几句话到底生了多大波澜,如今已难以估量。
  
  好在孙哲平近几年声名鹊起风头正劲,前些年他获封歌王金曲奖的那天,张佳乐开了花一个月积蓄买来的红酒——他们的喜欢与心悦,最开始的裂痕是孙哲平一手敲下的,为的是他心中怀着的傲气,那人负气出走远赴大都市逐一个音乐梦想,不拼出个名头不罢休……而顿号则是他张佳乐划上的,他们从没说过分开,却因年少轻狂而分开,现在他孙哲平破开滚滚洪流立于峰巅,而他张佳乐还兀自在半山腰的攀登旅程里。
  
  若说原谅,他们的分开一开始就是个误会,该算清的帐理清的事早就整出了头绪,孙哲平追梦去以让二人有更好的未来,也不能说他错,若不是他硬下心肠断了联系的手段实在太简单粗暴,说不定他们早就重新在一起了。
  
  现在还犟着不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自己啊。张佳乐翻了个身,他从梦中一步步走向现实,也从无知懵懂的年少里窥见成熟的自己,只觉得睡意全无。他泼了把冷水到自己脸上,晃了晃脑袋——其实在孙哲平憋不住演秘书之前,他就知道那人一直假扮场务送咖啡给他,他喝咖啡时爱好奇特,糖奶比例特殊,除了那人连父母都不知。
  
  当年他为了让二人有更光辉的未来而果断寻梦,如今自己为了更优秀更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边而努力,一场繁华亲手打造,如此说来……他们二人实在太像,任性,又都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张佳乐关上水龙头,对着浴室镜子里发呆,直到听到催命一样的门铃声接连响起,他看了一眼指向凌晨一两点的钟,胡乱擦了把脸,确认门口安全栓链系牢后阴沉着脸开了门。
  
  透过一线缝隙他看到那人的笑容,在电视上被各路媒体赞誉“宛若阳光”般的笑容。孙哲平冲他挥了挥手,拍着自己身旁巨大的行李箱,“你好!邻居!”
  
  张佳乐二话不说“砰”地关了门,也不太在乎会吵到其他住户,他家对面的房子空了许久他一直以为没人居住,现在看来……明显就是有猫腻。
  
  那人的思维还是百年如一日的单刀直入,只让人觉得阴魂不散,白天他是被气出毛病了才会在这个晚上怀念过去?!
  
  
03.


  张佳乐在煎鸡蛋的味道里醒来,他的公寓面积不大,得亏了他还能专辟一间房出来下厨,卧室的遮光窗帘被拉开一角。洒进的晨光正好打在他脸上,时辰尚早光线却不弱,他眯着眼愣了半天才适应这个环境,忽地拥着被子从床上一骨碌坐起。
  
  离他不远传来“刺啦”一声,热油沸滚携着食物的香气直扑他鼻端,张佳乐窝在被子里怔了几秒,然后一骨碌翻下床,匆匆忙忙连拖鞋都只穿了半双。
  
  厨房里孙哲平单手抄着他的小平底锅,只套了件黑色T恤,在他扒着门的一刹那正好回过头来。时间还早,房里仍是昏暗一片,孙哲平开了油烟机昏黄的小灯,白瓷碟上卧着个煎好的蛋,旁边奶锅里煮着鱼片粥。
  
  饶是张佳乐作为一个多少有点积蓄的群演,这些年吃过一些苦已经对美好生活不抱什么太大太美好的梦想,还是被这天蒙蒙亮就有人帮做早餐的场景吓到了。
  
  可他现在有一个问题有待解决,他可以放弃追问鱼片粥煎蛋和各种茶点的来历,但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
  
  张佳乐看着挽起袖子唇边挂了微笑的孙哲平,脸色变幻了几下,深呼吸一口气,举起有些颤抖的手,“你……怎么进来的?”
  
  孙哲平施施然翻锅,白瓷盘子一伸将第二个煎蛋稳稳捞住,向玄关努了努嘴,“你的钥匙。”他往鱼片粥里加了撮盐,叹着气取过大瓷碗,“你还是这个习惯,把钥匙藏在门口从左往右数第三个花盆里,如果没有花盆你一定就放在楼道某株植物旁……”他偏着头,把装着煎蛋的白瓷盘端起来塞进张佳乐手中,又自顾自地给自己装了一碗,语声低沉缓慢,看不出有丝毫阔别多年久未见面的缭乱心绪,“都说了很多次了,你那样不安全,还好是我。”
  
  张佳乐端着盘子还在出神,只见那人袖子一拂关了火走出厨房,盘着腿在他床上坐下,手里粥碗端得稳当。他倚着门,手指扣进了铁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前的情形有些熟悉,熟悉得让他……心生怀念。
  
  少年时期瞒着忙碌的父母交往,他总是懒得下楼去开门,胡闹般藏了钥匙在楼道里,少年的孙哲平每每找到后都是一脸无可奈何,攥着钥匙一再叮嘱他,“你那样不安全。”
  
  如今暌违多年,久别重逢,在奄奄曦光里,他看着自己,皱着眉头,“你这样不安全。”
  
  安全不安全……又关你什么事呢?张佳乐低声笑了起来,他自以为自己能云淡风轻地看惯一切,包括习惯当年孙哲平的远离和之后他断了联络的行为,但乍然回来,再摆出一副笑对往日的样子——对不起他只想好好静静。
  
  他阖目,再睁开时眼里换了一片清明,静静端过粥碗放在床头小桌上,也不顾身上穿着睡衣,掀了门口架上挂着的长风衣一裹就往外走。孙哲平往嘴里塞了一勺粥,含混不清地开口想挽留他,“你经常穿成这样出门?”
  
  还是这种意气风发的口吻,那人的话语笔直如刀剑,就像他的音乐,要么不发声,一响则惊天动地。张佳乐顿了顿手,侧过头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他,话语也尖锐了一点,“当初不是说走就走?你在我家里也就算了,你有什么立场质疑我穿什么出门?”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最好的年华里携手走了一程,中途有人先撤手,旅途以分道扬镳为终点而已。十指一分,想要重新握紧的时候却隔了山遥水阔,又或者,这辈子都只作彼此心头一段回忆而已。
  
  孙哲平一时语塞,半个铁勺咬在嘴里,一仰脖直接喝完剩下的粥,抹了把嘴就起身去扯他,“你留吧,我走。”
  
  他说起“我走”的口气非常随意,张佳乐攥着风衣扣子的手滞了一秒,孙哲平这人来去匆匆,已经站到了门边回望向他,欲言又止,“你……”
  
  罢了罢了。张佳乐看着他立在门边回首的姿势,眼里俨然活脱脱一个少年,本已波澜不惊的心忽然颤着柔软了一分,他躲开那人的目光,扶着碗沿将刚才冰冷的手指一寸寸煨暖,他停了片刻,余光一扫却见那人还站在门口挺尸,不得不出声,“有话?”
  
  “我只是想说,”孙哲平背过身去开门,他动作有些踟蹰,将将拉开了一线又犹豫着什么,半晌才挠着头道,“我手机号没换。”
  
  张佳乐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刚才吐槽他“说走就走”的话语,僵了片刻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当时不是半个月就停机了么,现在当个大明星还用着之前的号,倒是怀旧了?”
  
  孙哲平神色紧张,握着门把将每一句话说到最平稳,“当初……”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声音低下去忍不住将自己离去的那一段含糊过去,续道,“过了几天我就被挖去国外集训了……那时候是,统一上缴手机,我不知道会关停号码。”
  
  他猛地拉开门窜了出去,留了一双眼透着门缝看抱着双臂睥他的张佳乐,“后面过了一段时间,我想打回去给你……却生了点从没有过的担忧。”
  
  一直在乐坛里肆意狂放的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顾虑,什么时候这样斟酌着措辞和一个人说话?从没有过。张佳乐有些恍惚,他隔着一线门缝往外看,却像看到了彼此错过的时光。
  
  没有人会揪着他人年少时的错误一辈子不放,即使那错误犯得再滔天,在不涉及人格层次,任何大的错误都能被原谅,更何况这本就不是错误而是孙哲平的选择。张佳乐靠着床一点点坐在地上,这几年没有太大的压力,他所有赚来的钱除了作为积蓄以外都化整为零一点点贴在了他这间公寓里,公寓再小他也把它当成了家。
  
  而那人姿态如此骄狂,几乎是单刀直入地强行劈开他的心防直取他这唯一的弱点,以前如是,现在也如是。当年他便见到了那人携光而来,面前任何龌龊他只利落一刀劈开,而这几年世事翻滚,他自诩已千锤百炼,可猝不及防遇上那人,他甚至都来不及收起自己周身的刺和狼狈。
  
  当年的孙哲平再任性也没有欠张佳乐什么,最遗憾的事,大抵只是自己拼搏的岁月里少了可以紧握的一双手。现在的孙哲平再光彩也不需要补偿张佳乐什么,过去的终将过去,没有人能跑过时间,没有少年会站在原地。他和他都向前走,选择了不同的路,也都会走下去。
  
  更何况……张佳乐一点点拽过床上的被子,裹成个茧凑到窗边去看那人下楼的身影,让他欣慰的是那人多少还收敛了一点张扬的性格,还懂得戴墨镜鸭舌帽掩饰自己那张特别有标志性的脸。
  
  他本来就不怨不哀,大家都不是扭扭捏捏作态的小儿女,本来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就是年少时那人一时意气不告而别,最生气不过是那人取消号码太过果断不顾人情。现在乍然知道所谓不顾人情只是一出乌龙,他心里忽地释然了。
  
  其实所谓解释就是,只要孙哲平说,张佳乐就会听,那是他们无声的默契,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磨去的信赖。
  
  张佳乐蹙着眉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校对行程,就着这大清早送上门来的煎蛋和鱼片粥整理完了他接下来日子里的所有活计。
  
  他的日子,是还长得很。
  
  
04.


  随着导演最后一声cut落下,他们剧组就此收工,所有群演也结束了漫无边际的打工日子。张佳乐抱着自己的大保温杯倒了一杯暖茶,一线温暖从喉间漫至唇舌,他回过头张望了一下身后,却没有发现那人。
  
  自从那天他和孙哲平不太像老友的交谈过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也罢,那人少年成名是歌坛的天纵奇才,每天安排的通告不计其数,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在片场继续陪自己玩大明星与小群演的游戏?
  
  张佳乐眯着眼微笑着看着不远处正忙着合影的男男女女,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样不羁洒脱的自己,果然是青春年少。而他现在早已把同样拥有轻狂之梦的心掩藏进了身里,面上静水流深不露分毫。他收好保温杯,从身旁椅子下拖出了一个巨型行李箱,向远处导演颔首致意,然后他转身离去。
  
  但他没走多远便被人拦了下来,片场和他熟稔的一位少年演员还来不及脱下戏服,直接把长长下摆打了个结就追上来,单手拎着手机,拽着张佳乐有些羞于开口。后者也并不急着离开,只静静立于当地想听他说话——少年叫邹远,也算是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后辈,靠着小鲜肉的年纪名号积攒了不少人气,这部剧里饰演他的弟弟,平日里对戏也没少切磋演技。
  
  清冷寒风里张佳乐眼蕴暖意,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刚入剧组开始打酱油的自己。回忆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它要么就被你彻底抛却难以拾回,一旦捡起,人就会不自觉地一遍遍翻阅他。
  
  他俯下身来将就少年比他低了一点的身形,拍了拍他清瘦挺拔的背脊,邹远哆嗦了一下,一张照片差点拍成了浆糊,收了手机扶着自己歪斜的玉冠,对张佳乐鞠躬,却仍还是有几分疑问,“前辈……晚上的杀青宴你不参加吗?”
  
  邹远心底也在纳罕,这位前辈平时不踩低攀高讨好导演与制片,为人清淡不精通世故,但又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倒像是……执枪敛息,自运一团火于心肺间,烫的是自己,逼迫的也是自己。平日里他没少见张佳乐在片场对戏到痴迷,原先只当作是作为演员的专业素质,但如今……
  
  这位前辈的心很广很大,也只有另一颗漂泊又潇洒不拘的心才能与他相碰相依。
  
  张佳乐笑了笑摇摇头走远,留邹远一个人在冷风中伫立,他身着广袖华服没口袋放手机,亮着屏幕抓在手里,页面还停留在他俩合照上。
  
  一只手自他身后钩来,直取邹远的手机,孙哲平似乎刚从哪个通告片场赶过来,一身漆黑皮衣还没有换,一双拧着的眉杀气凛然。他盯着合照看了半天,把手机丢还给邹远,砸砸嘴,“他这是什么情况?”
  
  邹远整个人都沉浸在看到乐坛另类前辈还被眼刀剐了好几下的震惊里,接过手机时差点没站稳被自己散下的长袍绊了一跤,得亏这一摔让他灵光乍现,“他他他前辈他说要出去旅行。”
  
  孙哲平“啧”了一声重新戴上墨镜,伸手揉了揉眉峰,好像有些头疼,化妆师精心打理过的眉被他折腾得乱七八糟,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挥挥手向旁走去。
  
  
  张佳乐跟着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去了B市最广袤的那座古老宫殿,这个城市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很多游客,他只在汉白玉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便被人们裹挟被迫向里挪动脚步。
  
  他挑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穿过重重朱门,一双眼看青砖上细小的裂痕,看檐上龙子卧伏的投影,甚至看悬挂在长廊里宫灯的吊穗,它们被人为擦亮,百代犹新。
  
  而他的第一部戏就是在仿照这座宫殿的影视城里拍的,高楼朱门,碧瓦飞甍,与他想象的全无不同。他在那部戏里只露了个脸,起点却已经比一般忙碌一辈子只能拍个背影的群演高多了。
  
  而那部剧的主题曲堪称经典,他每每回看自己当年的表演片段,都忍不住在主题曲前奏铮铮琴鸣时长叹一声,作曲人缠绵婉转的戏腔搭上“拈几度春,心事懵懂,浮光跃,水惊红”的词句总是横生几番感慨。
  
  他向前凑了一点,伸手抚过粗砺的墙面,就这样相持着到了傍晚,稀稀落落的旅人路过他身边,张佳乐却仍是怔怔出神,听头顶上空归鸟振翅猎猎飞过,戢翼回巢。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或许是孙哲平这一出忽然出现让他破天荒怀念起了当年,竟是想追寻着自己拍戏的足迹把当年风景的原型一一看遍。
  
  他带着怀念的微笑转过身想跟随最后的几名游人一起走出那间承载了近千年风霜兴亡的宫殿,却在大道正中央停了脚步。在他正前方,孙哲平戴了副墨镜,用一顶有些傻气的绒线帽遮住自己的气场,单肩背着个黑色大包,倚在大道对着的桥上看他。
  
  他黯了眼光,转身想绕道而行,那人却比他还先一步开口喊他。
  
  他说,“你先别走。”
  
  如果是当年的孙哲平,即使张佳乐表现得再不愿分开,他只怕也会逞一时意气远行。可张佳乐不一样,何况又是现在的张佳乐,将心比心,他更不愿背离那人。
  
  或许该承认的是,张佳乐一直都没放下孙哲平。
  
  B市那天黄昏,火烧云红了千万里,在一片流光溢彩里孙哲平双瞳亮如点漆,他似乎有些犹豫后怕,平日里口一吐便是一首韵律饱满的歌词,却在张佳乐面前支支吾吾,左顾右盼了半天才低声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一起,可以吗?”
  
  这是他多年以后又一次看上去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要求,但他表情如此诚恳,张佳乐握在双肩包上的拳头紧了紧,最终将脸偏向一旁不去看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最为清淡,“随你。”
  
  他们租了车碾过滚滚黄沙直扑远在西北的古城敦煌,月牙泉里的水已经几近干涸,古洞的壁画颜色昏暗却仍旧生得一副秀骨。张佳乐攥了笔远远地模拟,他曾经演过一名作画呕心沥血的书生,短短数个镜头,他却揣摩了一个月。
  
  他们并肩穿过人海去了樱花最出名的学校,但却没有看到花海,只互相携着爬过那座千年古山。在来来往往十指相扣的人们中他们软了对彼此的心思,相视一笑,补的却是过去那么些年里未曾在身边陪伴的苦痛。
  
  而随后他们去了年少曾经想去的N市,朱雀桥乌衣巷里流传的魏晋名士侧帽风流,张佳乐也是演过的。他挑了街边小摊上的苹果,对着跟在身后却不曾离得近的孙哲平瞄了瞄,最终还是丢回了框里,拍着脑袋嘲讽自己一把年纪还自诩什么少年心性。
  
  他们走过了许多城市,张佳乐之前都似乎到过这些地方,有些地方他只是在影视基地里见到模拟,有些则是他早时候零零散散打拼时的故地。
  
  其实他很庆幸了,那人即使之前有一段空白期没有陪伴在他身边,现在一直在陪着,也是值得满足的,毕竟人生没有太多的完美。
  
  他们到达H市时是夜晚,时间不早了,连街上跳舞的人们都逐渐散去,孙哲平大剌剌拦下一位提着莲蓬沿路叫卖莲子的商贩,随手从莲蓬里剥了子出来递给张佳乐,然后看着被莲心苦得皱眉的他拍墙大笑。
  
  晚上的H市并不热,张佳乐将舌底反复涌起来的苦强行咽下,再也不管什么分离什么别扭什么久别重逢,一拳上去就想打那个嚣张的人满头大包。孙哲平笑得肩膀直抖,拉着他蹿进了已经闭园的景点里,张佳乐被他扯得胆战心惊,但也只能摇摇头随他去了。
  
  二人行过长长的柳堤,孙哲平今天穿得低调,一身黑衣在黑夜中却也熠熠生光,张佳乐趴在长桥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数桥上雕刻的走兽数量,只听身后“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炸开。
  
  他循着声音的来处抬头,劈面而来是一泓流光,几朵灿烂烟花在他眼目所及之处绽开,一蓬金光洒落如倾杯之水。孙哲平立在他面前不远之处,唇抿成了一线,表情有些无措。
  
  烟花接连的爆鸣声里,只听那人低低嘟囔了一句,“说好的助攻就是这个?坑人。”
  
  张佳乐最难以对付的就是他这样不经意流露出的少年般青涩的感觉,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烟花是有钱人撩妹的神器,如今被人用在他身上竟然多了几分哭笑不得,但他只能绷紧脸以免让孙哲平看出自己的忍俊不禁。
  
  另一边孙哲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向他又靠近了一步,烟花的爆炸声甫落,四周一片寂静。那人的声线有些干涩,一点都不像他平时在CD里录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低沉磁性。
  
  但他一张口,只要他一张口,什么评价都变了。张佳乐惊讶地睁大了眼,局促地后退,孙哲平四下里找不到弹奏乐器干脆就这样站在夜风里清唱了起来。
  
  张佳乐耳畔掠过虫鸣风声水流潺潺,而他什么都听不见。
  
  只因那人唱的是自己千百遍最熟稔于心头的“拈几度春,心事懵懂,浮光跃,水惊红。”那首歌他曾反复听了千次,每一个音调的强弱与微小的转折都铭记与于骨。
  
  孙哲平顿了顿,又转换了曲调,这次换的是轻快的江湖小调,带了点西域风格的转音,虽然音色与之前的惊艳戏腔完全不同,却也让人耳目一新听过就不会忘记。
  
  还有校园的舒缓民谣,魏晋名流的低吟浅唱,每一个音符自他喉间吐出都是如此流畅。张佳乐愣在原地,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僵硬的。
  
  他从出道以来的所有电视剧,即使他只露了一个面或是只有一个短小的镜头,他都反复地看过。而每部电视剧的主题曲都极为精致出自不同演唱者之手,那些人都极有才华,揽词曲唱于一身。
  
  而现在你告诉他,每一首曲子都是孙哲平的杰作,那人无声地陪过他走过高潮低谷,而他却全然不知,只当这一路孑然一身。
  
  在他出神之时孙哲平已经凑到他面前,咫尺距离,那位唱起歌来就自带气场的人又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盯着张佳乐的眼,犟得不肯挪开,“那时候我是知道你去演戏了,我刚从训练营回来,你我……也断了联系。”他小心翼翼,在判断张佳乐的神色,“我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陪你,在这时候告诉你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告诉你……”
  
  “什么都不用说。”张佳乐抓着他的肩,一字一句问他,“你就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过去我的陪伴你未必知道,但将来我一定会继续这么做,直到你到最高点。”孙哲平直面对上张佳乐的目光,没有一丝顾虑地斩钉截铁回答。
  
  张佳乐手指紧了紧,垂下头,孙哲平的肩膀很宽,肩窝恰好能让他一枕,来平复这多年磨练洗出的烟火气。
  
  他很欣喜,这么多年彼此纵有分离也绝不放弃,这一辈子兜兜转转,命运就像写好了结局。
  
  他很欣喜,隔了不同的时空,他还能站在那人面前,迎着那人桀骜的眼神,再这么并肩走下去。
  
  从此路遥水长,又有谁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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