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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赤】云海飞光

游牧pa,草原pa,神话pa和鹰化……我也不知道应该打什么预警和summary了,总之大概2w4的一发完,感觉自己写了一万年,如果有评论就更好啦(鞠躬。


01.

  故事开始于火堆余烬旁的一声尖锐哨响。

  草原上的风一年四季都凛冽如刀锋,它们能削薄及膝般高的草叶,也能将尖锐的哨声传到百米之外,容色鲜艳的牧民少女和最强壮的英雄们都逃不开这一阵阵奔袭而来的野风,所有关于人们的史诗都掩藏在风与云之上。

  草原上的猎手们都会在成年之前的某个夜晚离开大帐,前往被称为“圣山”的不儿罕合勒敦,天神腾格里会为拥有勇气的猎手们降下启示,他们将在黎明之前猎杀自己看到的第一匹野兽,取下兽牙与骨骼,制成护身符与骨笛。

  那些泛着森冷光芒的饰物被佩戴在英雄的颈间,当他们纵开缰绳在草原上驰骋时,只需以一只手取下骨笛,顺着风的方向狠力一划——当风穿过膛时,骨笛就会发出呜呜的嗡鸣,那是部落中猎手们用于沟通的最佳手段。

  当第一声骨笛响起时,赤苇京治正坐在河流边取水,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们习惯在河流下游的平原安营扎帐,来自草原的人们认为水是最神圣的东西,在牧民口口相传的禁忌里,人们甚至不能在春秋季节的白天触碰到河川溪流,每次取水时都必须将双手交叠抵在额头之上,向溪流的神明低首示意。

  草原起伏不定的曲线如趴伏下身子的巨兽脊背,在旷野上的河流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加蜿蜒弯折一点。赤苇京治坐在河岸边,垂着眼睛哈了一口气——清晨的雾气里万物刚刚苏生,在矮树枝头甚至还挂了一点霜花,枯黄的野草如长毛毡子般盖住了山脊,踩上去绒绒的。

  赤苇京治伸手轻轻拍了拍蹭过来的小红马,在四面八方急促响起的连声哨音里转眼望去,秋季的草原最容易起火,干燥的草叶在手指间一捏就碎成一蓬易燃的灰,他早晨醒来时特意还多踩了两脚火堆。

  那匹小红马被他养得很好,在缺草的季节里甚至和他分着粮吃,触手之下毛皮油光顺滑,像织好的丝缎。

  “别急。”赤苇京治皱着眉,与他朝夕相伴的那匹蒙古种小红马在他掌中亲昵地蹭了蹭,年轻人慢慢站起了身,宽大的腰带拢住了略显厚重的袍子,将他的身形收束成一棵挺拔且英姿勃勃的小树。赤苇京治直起身,在风中细细分辨了一下传来的哨音——三声长哨,那是猎手们在出声示警。

  但也只是示警而已。

  这处部落离传闻中的“圣山”不儿罕合勒敦很近,在长诗记载中,圣山上栖息着神鹰之王,而在某处深沟之下埋藏着黄金家族的祖先阿阑·豁阿。

  这位神女曾将五支小箭捆在一起告诫后人“合则刚强,分则易折”,她的灵魂沉睡在挚爱的草原与神山之下,由神鹰之王为她择定坟茔所在之处。

  部落中最老的萨满们总说,在那首长到不能用羊皮经卷承载的诗歌中,记载了鹰群们从遥远的雪山上衔来宝石和翡翠,那些无法用钱币衡量的珍宝被黄金家族的后人们装填在羊皮毛毡里,如砌了一道引魂长阶,替万物生灵送神女之魂回归天上。

  过于华美的诗篇总会招来贪婪之人,近百年来,总有往返于中原和西域的商人半道拐来这里,牧民们已经习惯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客人”们摔了马奶酒碗、偷偷溜进草原腹地的行为,草原上的人爱恨都坦荡,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煮过锅茶也能握烈弓,他们不会盲目地跟着异乡人走进圣山,惊扰到沉睡的神鹰。

  赤苇京治想,他也是异乡来的客人。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红马的脊背,向着枯黄的草原尽头望去,那里疾风般卷过几匹驰骋的骏马,但这个距离望过去只能看到蚂蚁般大小的背影,连部落中最好的猎手也看不清马上到底是谁,哨音一声短促过一声,听上去竟有些像夜枭在号叫。

  这听上去有些不祥。

  赤苇京治犹豫了片刻,那匹小红马在他的掌中轻轻蹭了一下,他能感受到马脖颈之下突突跳动着的血脉,这些每日都在原野上奔跑的动物在血中藏着格外滚烫的力量,就像烧沸了暴涨出来的泉水。

  “不然……还是去看看?”赤苇京治轻声道,他也不指望自己那匹小红马能做出任何应答,只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自问自答。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连声响起来的长哨被啸叫的风再次漫卷到一起,尖锐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记忆里奔来,将什么东西唤醒了,赤苇京治看向远方的雪山,晨间的太阳还未完全升上天空,远远地在雪白的山顶投下了一片金色的影子。

  “Aka——”有人在远方大声喊他的名字……又或者不是他的名字,在草原的语言中,“阿哈”是“哥哥”的意思,但孩子们经常发不准音,总爱嚷嚷着“阿卡”就往赤苇京治怀里钻,赤苇京治单手揽住那些扑过来的孩子们,在恍惚和茫然里想,或许他的名字叫“Akaashi”,就是为了此刻存在的。

  来的是个身量不高的孩子,赤苇京治眯着眼睛看了看,终于认出来这是部落中唯一一位进过“圣山”不儿罕合勒敦的少年,牧民的孩子们还不会跑时就被父辈带上马背,身形未及马鞭高时就能驰骋四方,在做短途冲刺奔跑时,他们甚至连鞍都不佩,就连横着坐在马背上弯弓,手也比中原人稳当得多。

  喊着他“Aka”的少年单手向上一伸,自然而然地收住了奔马冲向前的势头,他看着赤苇京治,神情天真且好奇。

  “Aka,你不去看看吗?”那孩子歪了歪脑袋,“有异族人进了圣山禁地。”

  “异族人会觊觎传闻中的草原财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赤苇京治轻声回他,这位在草原上显得格外斯文秀致的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摸摸小红马的头,想尽快把这个话题岔过去,“更何况这匹小马,应该追不上那些异乡人吧?”

  但那坐在马背上的孩子却忽然笑了起来,赤苇京治掌下的小红马被他的笑声惊动,警觉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在马群中长大的孩子丝毫不怕,带着笑意大声道:“你的蒙语说得还是这么差。”

  又来了……赤苇京治再次叹了口气,他正想说点什么,面前的少年又笑着补了一句:“这次来的异乡人名字都是四个字,和你很像。”他指了指正在簌簌抖动鬃毛的小红马,“Aka可别小看了自己,你是受到圣山神鹰庇护的人,在我们族里,就算是最好的猎手也没有得过这等荣耀。更何况……在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

  小少年指指那匹贴在赤苇京治身侧的小红马,笑着道:“千里疾风万里霞,追不上百岔的铁蹄马!”

  百岔铁蹄,那是传说中曾做过大汗近卫的奇马,四蹄坚硬如顽石,无须钉上铁掌都能在崎岖的石子路上健步如飞。赤苇京治慢慢弯下身去,与那匹小红马对视——他在数年前的雪夜里捡到这匹小马驹时,对方正蜷缩成一团试图钻进他的毛呢衣裳。

  那时他也不曾想到这匹小马会是神骏良种,相反,这红马弱小、无助,还特别能吃,它总喜欢在蒙古包边踱来踱去,偷吃赤苇京治切好晒在露天的胡萝卜,再用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瞪视回去。

  他怀着某种近似于“同病相怜”般的情绪将这匹小马收留在了帐子里,盘绕在他身边的草原动物们天然对他有种亲昵感,那些在旁人眼里难以接触的生灵总会主动靠近赤苇京治。

  赤苇京治想了想,觉得这应该要归功于木兔光太郎——来自异乡的旅人受到神鹰的庇护,草原和雪山就是他的第二家乡,但他仍然执着着想给神鹰起一个属于遥远东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命运的线绑缚得更紧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忘记了那个被海洋拥抱着的国家。

  “名字是四个字的异乡人真的很罕见……”赤苇京治喃喃着转头,望向那位拨转马头准备离开的少年,“他们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名字有点难记。”天性顽劣的牧民少年挠了挠头,“好像……有个叫木什么秋什么的?”

  “木叶秋纪?”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牧民少年点点头。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瞬,牧民少年唿哨着回转马头,却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人僵硬了一瞬。

  远方的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雪山上的金色霞光消散殆尽,远方的羊群如涌动的云朵般汇集在青黄色的草原上,方才示警的骨哨音似乎也在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声音消散在风里,只剩下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声,在一片死寂里,赤苇京治伸出手去,慢慢地拍了拍小红马的脖颈。

  “他们犯了什么错,需要猎手们用骨哨示警?”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你的蒙古包离我很远,既然你会专程骑着马来找我,应该是你的额吉与你说了什么吧?”赤苇京治伸出手指,轻轻点点额头正中的位置,他拉长了音尾,轻声判断道,“他们还触犯了什么禁忌吗?”

  “额吉”在蒙语里是“母亲”的意思,在部落中每位年长的女性都担得起这个名字,这位少年的母亲只比赤苇京治大上五六岁,盘着乌黑的辫子,总会将最好的羊肉偷偷留在赤苇京治的碗里,她调的韭花酱比一般人咸上一点,在碗底的羊肉浸透了韭花酱,吃起来咸得隐隐约约有些发苦,少年时期的赤苇京治就将这种味道记在了骨子里。

  “果然是Aka——”那牧民少年耸耸肩,扬起的马鞭在空中“啪”地打了个小小的响花,像一簇霍然炸开的小烟花。他迟疑了几秒,才开口道:“额吉说,这回这些异乡的旅人身上没有背着弓弩或者刀剑,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来朝拜神明的僧侣……但他们走的是‘那条路’。”

  牧民少年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但赤苇京治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那位托话来的“额吉”的意思——她怀疑那些人是从赤苇京治的故乡来的,现在赶过去将那群不知好歹的异乡人喊回头还来得及。

  这位温柔的蒙族女性猜得不错,赤苇在又一轮尖锐啸叫起来的哨声里纵身一跃上马。这位从东方来的异族青年总爱将长袍束得很紧,爱比拼角力的部落勇士们曾在一起偷偷笑他身形实在太过单薄,风一卷就会被吹走。

  但此时凑近了一看,青年将长弓负在背后,在他微俯下身挽起袖口时,能隐约看见流畅的肌肉线条伸进袖筒里,在他的小臂上,用麻线牢牢缠住了一只牛皮套。

  “你额吉猜得不错。”他对着瞠目结舌的牧民少年略一点头,“那的确是我的朋友……十年前的朋友。”

  一直只在草原上放放羊的异族青年霍然笑开,对方这才发现赤苇京治身后负着的长弓弦上凝着已经微微泛黄的血迹,血气深入弓弦与弓身,就算在水中日夜淘洗也难以清理干净——只有在近距离用弓弦绞杀野兽才会落下如此血迹,但在草原上的猎手们却从未听说过这位异乡的青年曾创下如此功绩。

  赤苇京治弯下身去,安抚了一下有些焦躁不安的小红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告诉你额吉,未来几天我可能都无法看管羊群,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初生的小羊羔们。”



  从这个部落往神山走,绕过满是碎石的长沟,沿着汩汩奔腾的溪流往上溯源,能在无人问津的草地里找到一条神王时传下来的路。小道的一侧是河泉,河床上甚至结了亘古不化的冰,深绿色的水就像一汪能流动的碧玉,那是被天神腾格里眷顾的泉水,水中曾诞生过龙神,所有游鱼都是龙神的后代。

  而以这条路为界,隔开了神世与人间,路的尽头是耸立着的一方峭壁,峭壁之上的重重云雾缭绕着遮蔽了传说中的鹰巢,在悬崖之下的烈风里埋葬着黄金家族的神女先祖和万千宝藏——这条路是生人不能接近的圣地,但部落的族民从来不会阻止那些想走进神山的人。

  神山之上有鹰巢,牧民们笃信着死于神鹰喙下就能获得永生,但赤苇京治却不信。

  小红马撒开四蹄往神山奔去,百岔铁蹄的良驹飞速踏过嶙峋崎岖的山地,赤苇京治单手放缰,他隔着厚重的袍子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在重重毛呢下,贴近心口的位置,同样悬挂着一枚被摩挲得圆润光亮的骨哨,哨子尾端串着两片灰白色的羽毛。在草原的传说里,唱诗人总是会称道神鹰的羽毛如铁器般坚硬锐利,可握在赤苇京治掌中的这两片鹰羽却柔软得像一瓣云絮。

  “我来祈愿了。”赤苇京治轻声道,骏马向前奔去,长风自耳边掠过,他慢慢摘出被藏在心口的骨哨——与那些空有膛身的、苍白的兽骨不一样,他的那件骨哨看上去像是一枚玲珑的白玉。

  太阳分明已经升到了上空,但四周的天忽然暗了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翻涌着,仿佛在酝酿一场灾难般的暴风雨,云中隐隐约约有雷电闪烁而过,云间的裂隙之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雷电孕育出的白色亮光藏在被撕开一角的厚重云层后,如飞扑的流火一般烧灼着蔓延开去。

  在草原上时而会出现这种旱地拔惊雷的场景,放眼过去一望无际,雷火从天而降,会在这个季节点燃一大片本就枯得发脆的野草。

  但赤苇京治却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他勒住马首,他的唇很薄,将那枚骨哨衔住了,轻轻吐气吹响——与其他的尖锐哨音不一样,他吹起骨哨时如群狼对月放声高嗥,在沉闷如撞钟般的奇异哨音中,大地与山川都在微微颤动,小红马踢掉一块反跳上来的小石子,恢恢地打着响鼻,似乎想来应和他。

  在这阵漫长的哨音里,云中正咆哮着的风声忽然止息了,高空之上传来群鸟扑翅的声音,那柔软的、承载不动任何东西的雨云被某种力量骤然撕开大口,金红色的异彩从撕开的口子里流出,一道影子如离弦的箭般飞速坠下,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仿佛有人从高空之上向下跃去,但他的动作矫健得像一只飞鸟……

  不,不是飞鸟,是雄鹰!

  在漫天红色艳光里,来自异乡的年轻人笑着抬臂,从凶暴可怖的云丛中扑落下一只雄鹰,它下坠时声势浩大,可落在赤苇京治小臂上时却轻得像一朵格桑花,锐利如刀的爪子正落在赤苇京治小臂垫着的那块牛皮上,那只鹰的眸子里沉着一汪金色——如果草原上最老的唱诗人在这里,一定能从这个特征发现些什么。

  在那些久远的长诗中,庇护部落的神鹰之王都拥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这些神鸟受到火神的庇佑,张开双翼时能从云层里带出赤红色的霞光。

  “好久,也不是好久,也就是两个小时不见。”赤苇京治轻声道,说得他自己都忍不住慢慢笑了起来,“您有什么收获吗,木兔前辈?”

  “你又在叫那个我听不懂的名字了啊Akaashi——”草原上的神鹰在喊起赤苇京治的名字时却异常熟练。他的尾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在赤苇京治的目光里,这只从高空之上归来的神鹰弯下身,收拢起半张开的翅膀,用鹰喙的侧边蹭了蹭赤苇京治的脸颊。

  “什么都没找到!为什么别的鹰王生来都能拥有铁般坚硬锐利的羽毛?”那位被赤苇京治起名为“木兔光太郎”的神鹰说着话时还耷拉脑袋,只是听声音都能感到他的低落和沮丧。

  “我陪您去找就是了。”赤苇京治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他松开缰绳,抚摸着神鹰的脊背,“跟您商量一下,帮我个忙吧。”他垂下眼睛,和目光闪烁的鹰王对视,直到看得这只名为“木兔”的鹰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垂着脑袋将自己埋进蓬松的羽毛里,赤苇京治这才慢吞吞挪开目光,轻轻道,“我的几位旧友……他们好像误入了神山,您帮我带带路?”

  “旧友?”木兔光太郎警惕了起来,“有多旧?在你被人带来草原之前认识的?”

  “嗯……总之是在认识您之前的朋友吧?”赤苇京治垂着眼帘沉吟着,他伸出手指向木兔光太郎比划了一个数字,年轻人笑着道,“就算是十年,对于小憩在草原长云里的神鹰,也只是一瞥的光阴而已。”

  “那你最好祈祷一下啊Akaashi。”木兔光太郎嘟哝了一句话,振着翅膀从赤苇京治的小臂上飞起,神鹰拍击双翼时仿佛能撕裂空气和风,光是盘绕在赤苇京治身边转了一圈,就能发出呜呜的风声。

  赤苇京治伸手到箭筒里数了数,他的神情肃穆且冷静。

  “我会祈祷的。”他轻声道,“……希望他们不要动神山河流中的鱼。”




02.

  又做梦了。

  赤苇京治从漫长遥远的、看不见边际的黑暗中惊醒,动物湿冷黏稠的血液在梦中一点一点漫上他的脚背。他往下看去,只能看到自己苍白的肢体,他的皮肤生来就比旁人更薄一些,皮肤下跳动的筋脉和血管如叶的纹络般细瘦。

  他又梦到了十几年前的事,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木兔光太郎。

  这只骁勇的鹰,那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

  与这次主动走进神山寻找木叶秋纪他们不同,在十几年前,他是被人们“带”进来的。

  那些往返于世界各地的商人们从东洋带走了许多货物,从草原直奔西域,中途绕来了这座位于圣山脚下的部落。他们盗走佛像、经卷和用于祛魅仪式的玉质小剑,还偷偷绑走了神道一脉的那位圣子,这位孱弱的少年人身量很轻、肤色又白得晃人,坐在马上时就像一尊剔透易碎的玉像,总让人想起骨骼中空的飞鸟。

  巧的是,他生来就能和飞鸟走兽交谈。

  这帮贪婪的商人们指望着用奇货可居的东洋宝藏换来大笔财富,在转行向西的途中,他们盯上了雪山断崖之下的神女墓——作为黄金家族的祖先,阿阑·豁阿的坟冢中藏着大量翡翠与宝石。

  那一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刀子般的风刮得所有人两颊生疼,去往神山断崖的路上全是零零碎碎的小石子,一般的奔马难以往上攀越。那些商人们说什么都不肯将自己抢来的货物暂时搁置在路边,他们把赤苇京治拽下马,逼迫着瘦弱的神子背起一尊拈花微笑的半阖目佛像,但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少年却忽然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周围。

  带着一点腥气的风卷过鼻端,他感到自己的眉心跳了跳。

  “你们吃了水里的‘龙’。”他轻声道,“现在回撤还来得及。”

  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在走进圣山后,饥饿难耐的商人们就地安营扎寨,捕捉了圣山河流中的鱼群,那些在水底自由穿梭的游鱼们丝毫不惧生人,它们在冷水中积攒了大量油脂,在火上一烤就噼噼啪啪地响,而那时赤苇京治正在竹编的笼子里沉睡,他和其他宝物一样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但如果他还醒着,一定会出言阻止。

  他也不知道那些水中的鱼群、奔跑在山林间的豹和天上的飞鸟在说什么,这里的一切动物发声说出的话都像是用异族语言唱的长调歌曲……但他知道很危险,动物们是掩藏不住情绪的,当歌调变得诡谲幽深时,仿佛在诉说着某种警告。

  在草原之上,水是神圣且洁净的,人们尊称水中的一切生物为“龙神”,无论是蛙、水蛇,还是普通的鱼群,这些都吃不得。

  但这句轻声的提醒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就像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一滴水沉入大海的声音。商队在离悬崖不远处的地方再次安下营帐,赤苇京治坐在人堆之外,轻轻摸了摸自己背起的那尊佛像——拈花微笑的神像嘴角裂开了一线缝隙——如头发丝般细的裂痕,赤苇京治看着那裂开的一线神像,呼吸忽然停了一瞬,像被一只鬼爪捉住了喉咙。

  他在这种极度骇人的气氛里,沉默地看向崖边——这帮来自波斯的商人们掌握了不必攀下悬崖就能取到宝石的方法,他们用眼睛丈量了神鹰巢穴的方向,随后在埋藏神女墓的断崖边宰杀了数只黄羊,动物的血如小瀑布般顺着山石流下来,赤苇京治坐在火堆边,抱着那尊佛像一动不动,任凭鲜血漫灌过足背。

  波斯也有这种藏着宝石的山谷,猎宝人会宰杀牛羊,丢下山谷,动物的新鲜血肉带着些许黏性,能把那些宝石牢牢粘住,而血肉的气味会招来觅食的秃鹫,那些身形巨大的食腐鸟类会飞扑下山谷,将牛羊的尸体带回高处,而猎宝人们此时只需出声赶走秃鹫,就能从血肉中找到宝石。

  但草原上的神鹰应该是不吃腐食的,它们受到长生天和火神圣母的庇佑,有最尖利的爪子和喙,一双眼看穿千里长云万里风,神鹰之王的翅膀足以遮蔽日月,刀剑不破,据说它的羽毛能如精铁般坚硬。

  赤苇京治将身边那尊神像往怀里又抱紧了一点,低头望去——神像嘴角的缝隙裂得更开了,本来庄严肃穆的法相嘴角向下撇去,竟然现出了一点极恶的征兆,仿佛择人而噬的鬼蛇,看上去妖异诡谲。

  他往远方的神鹰巢穴看去,在缭绕的、旋转的雾气和云彩里,目光骤然失去了焦距,或许是因为太阳逐渐向下沉去,新杀的黄羊被商人们抛入悬崖,隔了许久许久才听见沉闷的扑通声,那声音太过遥远了,让人分辨不出崖底到底有什么……

  是一条河流,还是另一处悬崖?

  不,等等……

  从他们一路上来的方向、从神山脚下的方向、从草原的方向,忽然响起了一阵骨哨的声音,尖锐得足以穿破耳膜,这声音夹杂在雪山动物们悉悉窣窣的私语里,听起来凄厉得吓人。半蹲在悬崖边的波斯商人慢慢抬起头来,用赤苇京治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了两句什么,风里带着的雪拍在他卷翘的鬓发边。

  赤苇京治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神像,那拈花的神像似乎在刚才斩杀黄羊时沾到了一线鲜血,一片未干的红色就染在微微张开的忿怒相唇边,他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向外,借着天光照了照自己枯瘦的手指尖。

  他是神道家的圣子,他是能听懂飞鸟走兽的“器物”,他是被安放在高台之上的另一尊神,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号,更多的人只愿意叫他“神子”、“圣子”,仿佛这样就能医治百病。

  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为了积攒苦修的福德,他久坐高阁之中,不与外人交谈,整个人就是一尊活脱脱的琉璃像,是锦绣之中一截枯萎朽烂的树木。

  但就在此时,赤苇京治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太清自己的手指尖了。

  现在正是午后时分,可升到中天的日头却像被什么东西骤然笼了下来,神山之上的所有人与物都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赤苇京治顺着被雪覆盖的山峦往鹰巢的方向望去:在筑有鹰巢的峭壁之上,高山植物正被夹着雪粒子的风吹得噼啪乱响,无数只棕灰色的神鹰从深不见底的洞穴里飞旋而出,它们飞翔时速度极快,几乎能听见呜呜的风声,成年的神鹰一族张开翅膀时和成年人展开双臂差不多,看上去俨然是一群庞然巨物。

  从雪下钻出一只刺猬,拱进赤苇京治的裤腿里,他皱着眉头,只觉得取出来也不是、不取出来也不是,最终只好弯下腰去低声细语地和刺猬说话,谁知那只刺猬打了打哆嗦,竟然伸出小爪子将他抓得更紧了:“……神鹰王来了。”

  赤苇京治皱起眉头,试图在眼花缭乱的鹰群里分辨出一两只正在鸣叫的神鹰,竭力想要听懂它们在交谈些什么。但那些长生天的使者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卫兵,肃穆且安静,空气一时凝滞了下来,只能听见飞鸟拍打翅膀的巨响,盘旋的鹰群如拉开一张巨大的天网,只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行人。

  赤苇京治在群鹰环伺之下,看了看漫上脚背的、方才宰杀的黄羊鲜血,他伸出染了血的一指,慢慢地在神像身上划了一道血痕,在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把这条命留在神山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些波斯商人为了利益什么都能舍弃,而所有的利益算到最后,最重要的自然是他们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奇货可居的小小神子,只要能抛出去做砝码,换取一线成功逃离的机会,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赤苇京治伸出手指,任那只打着哆嗦的小刺猬牢牢抱着自己的手指,垂着眼睛想。

  毕竟,草原上的人们总要称死者的魂灵是被雄鹰带走了,那是最荣光万丈的一种死法,传说里神鹰之王飞翔时能扬起滔天的火,在所有的地方,火焰焚烧罪恶,火焰诞育新生,万物方生方死,就和四季轮转一样简单且平常。

  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如他所愿。

  这座部落以神女为先祖,奉行仁慈与爱,不会阻拦异乡人们涉足神山,但倘若异乡人们贪婪心起,捕食神河中的“龙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他们用了古波斯采撷宝石的异法,用血肉腐食在人们看来是对“神鹰”的一种侮辱。草原上的人们总在一幢大敖包旁审判叛徒与异乡人,那些生长在马背上、刀丛里的人们有一千一百种酷刑惩罚这些罪人,再往上追溯,黄金家族的人们可是会将叛徒在马背后活活拖死的。

  除非……

  除非“罪人”被神鹰要走。



  赤苇京治的梦境在此处戛然而止。他苏醒时像是要从冰冷的回忆里挣扎出来,动作大到离谱,旁边的人扔了手中了东西,踉踉跄跄地过来扶住他的手臂,木兔光太郎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夜的火光里看着都分外醒目。

  与一般的鹰不一样,神鹰一族生来就能化为人形,它们是神的宠儿,身上的鹰羽能随心意变换成各种服饰,但木兔光太郎喜欢跟着赤苇京治学,他宽大的肩膀将长袍撑得鼓鼓囊囊,腰间的宽带子系得死死的,就像把自己扎成了一捆干草。

  “你又做梦了吗Akaashi?”他托着腮看向赤苇京治,握着人族青年的手攥得很紧,攥到后者以为自己被精铁铸成的手铐锁住了……不过鹰爪确实从某种意义来说应该是“手铐”吧?

  木兔光太郎微微扬起头,神色坦然,重复着问了一遍:“你不会又梦到十多年前那件事了吧?你当时那眼睛可真是亮得吓人……在一帮瑟缩得像兔子又像鹌鹑的凡人堆里,一看就不一样。”

  “是啊,又梦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但赤苇京治还是接受了,他愣了片刻,扯起身上盖着的薄毯子,挑起一边眉毛看向木兔光太郎,“我睡醒了,走吧?”

  他们在赶路时与一般旅人不一样,木兔大呼小叫地让赤苇京治走一段路就要多歇一会儿。

  有神鹰带路,赤苇京治走进神山的过程比旁人想得轻松许多,他在山脚下找了片旷野放走了小红马,草原上的百岔铁蹄马最有灵性,跑远了也能循着骨哨的声音奔回来。这一路上木兔光太郎带着他避开了野兽群和危险的断崖峭壁,但藏不住话的神鹰一路都在试探着,想问出以“木叶秋纪”为首的那些人到底和赤苇京治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找我的。”赤苇京治长叹出一口气——木叶、鹫尾、小见、猿杙……

  这些都是他的旧友,神道一脉的圣子是需要苦修的,日进一滴水、一粒米,饿到枯瘦且苍白,木叶秋纪总是犟着嘴说“我才不管你”,但深更半夜却偷偷给他送点果子,或者是其他吃的来,他坐在神龛里,从小小的窗口里接进这个世界对他的善意。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他们也长大了,长大后的他们应该是来找我的。”赤苇京治轻声道,“神道一脉的圣子消失在这片草原上,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我还是得拦住他们。”他说着说着就轻声笑了起来,“尤其是不能让他们学那些波斯商人将水里的‘龙神’捞起来吃了,毕竟东洋国家都是很喜欢吃鱼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狡黠,还带着点惬意:“……毕竟他们可没有遇见您。”



  当年他跟着波斯商人盘腿坐在大敖包前——那是草原上的人们筑起的路标,与藏地的玛尼堆类似,在大敖包里据说埋藏着先祖的部分遗骨,在大敖包最高处的石块上栖息着眼带流金的小小鹰王,它似乎刚刚破壳生出没多久,在神鹰们的包围下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那只初生没多久的鹰王颤颤巍巍地伸出尖锐的喙,带着点讨好般地向赤苇京治伸了过来。

  而方才一派安静的鹰群们忽然聒噪了起来,少年赤苇京治坐在被垒得奇高的石堆前,茫茫然地伸出了手,鹰王的喙尖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锋利,也可能是它刻意收了些力道,赤苇京治握在手里时只觉得碰到了一根小针。

  这一根针在霎那间仿佛扎破了万紫千红,那是远远区别于人类好意的另一种仰慕之情,一向纷乱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声高亢的啼鸣,震碎了覆盖在莽莽草原上的积雪,而冰雪消融后,一棵春草如萌动的心般探出头来,为苍白的神子蛮横地绘上第一笔色彩。

  那是神明与神明的相见。

  赤苇京治侧着耳朵,从冗杂的细碎鸟语里听见了鹰群正在苦恼的事情——神鹰族的王出生便通晓人语,身披硬质的羽毛,虽然不如成年后那么坚硬,但也比一般的神鹰身子骨要更为刚健。

  但这只小小鹰王却从未开口说过人语,身上的鹰羽一茬茬地疯长,如羊毛和棉花般柔软。

  那些草原上的猎手和波斯来的商人似乎在吵架,但他们争执的究竟是走进神山,还是误食“龙神”,赤苇京治都记不清楚了……他在众人都没注意时一点点靠近了立在石堆上,正对着他讨好般张开双翼的小小鹰王,那只毛绒绒的雏鸟扇着翅膀蹦上了赤苇京治的肩头,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

  “我有一个秘密。”苍白的神子想了想,歪过头,用一种近乎于安抚的手势,轻轻抚摸过小小鹰王的脊背,他压低了声音,慢慢道,“生来就能听懂万物的语言,这是一种‘诅咒’,但我可以选择抵消掉这种‘诅咒’。”

  他缓缓合起眼睛,将那只在他肩头上不安跳动的小神鹰揽在怀里,四周的风声骤然安静了下去,连人潮和鹰群们都在顷刻间被剥夺了声音,和煦的风掠过赤苇京治的发边,径直吹开雏鹰柔软的羽毛,他将唇无声印在了鹰王的脊背上,像臣子亲吻君主的手背。

  那是某种近乎于献上一生的誓言。

  能听懂飞鸟走兽的语言,对他来说,是一种诅咒,但天神总是公平的,他们在冥冥之中下了一种类似于“法则”的规定,赤苇京治可以选择听懂万物的私语,也可以选择舍弃能够听懂万物语言,最后换取让一个生灵“开口”的机会。

  他将这个机会送给幼年的神鹰之王,这是神道家的神子做过的最大胆、最狂妄,也可能是最正确的一件事,让一位神明屈膝臣服的,只有手捧更明亮光芒的另一位神明。



  “……早知道您那时候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却还是喜欢装成雏鹰骗人,我就不会这么做了。”赤苇京治僵着脸,“这世间哪有一百岁了还不会开口说人语的神鹰之王?”

  “可我是真的不会嘛……长老们都说是什么‘诅咒’、‘灾祸’之类的,还说我是这几代鹰王中唯一的异种,如果没有Akaashi,我可能真的会被他们丢到悬崖之下!”木兔光太郎戳了戳赤苇京治的后背,希望身边的青年将背在身后的小小行囊交给他,但很遗憾,赤苇京治不知是真的没懂,还是装作没懂,只沉默着跟在他身边走。

  木兔光太郎讨了个没趣,但他从来不会一言不合就变回鹰身飞走了事,只好硬着头皮走在雪山小道上。不过他确实没有骗赤苇京治,神鹰长大时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蜕羽新生,他还记得某次赤苇京治醒来时一脸惊悚地摸着他的翅膀,神情纠结,仿佛在怀念那只一手就能揽走的小小雏鸟。

  他们跟着木叶秋纪等人的踪迹走进神山,那些赤苇的旧友们向雪山深处行去,他们的目的地很明显,自然是草原传说里“异邦人消失的地方”——那个埋葬了神女的悬崖,木兔光太郎带着他抄一条只有神鹰们才知道的小路,如果赶得快些,就能在半路、在惊动鹰巢前,将大家截在悬崖边。

  “你不是神鹰之王吗?”赤苇京治挑起眉毛问。

  “啊啊啊!”木兔光太郎的嗓门很大,“没有铁羽巨翼的鹰王是不被神鹰承认的啦!”他嘀嘀咕咕,“鹰王的血脉是靠觉醒的,我们从鹰卵开始就与其他不一样,但如何开灵智、说人语、将自己的羽毛淬炼如钢铁却是要靠长辈提点的,上一任神鹰之王意外陨落在他处,族中长老们竟然没有一人知道我这毛病应该怎么解决!”

  他鼓起嘴,向上吹了吹,耷拉在木兔光太郎额前的灰白色发丝在吹气里向上一扬,看得赤苇京治又笑了起来。事实上,羽毛始终飘如云絮,这一点确实令木兔光太郎愁苦万分,但他却意外地有些享受,毕竟谁都无法拒绝蓬松又柔软的小枕头。

  “等等,你刚刚是笑了吧!”木兔光太郎的声音梗了一秒,旋即响得更大了。

  每当这时赤苇京治都憋不住笑,只有对方在懊恼大喊时,才能有类似于鹰鸣千里的效果,但木兔光太郎的反应实在太大了,他不得不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指着远处的鹰巢,又往下点了点。

  “您属于守卫神女墓的神鹰一族,您真的去过那片断崖下吗?”他随意开口问木兔光太郎,“断崖下真的有‘黄金家族’的神女阿阑·豁阿的坟冢?当年那些波斯商人杀了黄羊丢下崖去,我也没能亲眼目睹到终局,崖下真的有数不清的翡翠和宝石吗?”

  “什么翡翠和宝石?”神经极为大条的神鹰之王侧过头看他,大声质疑道,“在神鹰族的传说里,断崖下可是其他族类的地盘,我小时候曾偷偷溜下去看过,什么都没看着,还差点被族里的长老们拔光了羽毛。”

  “那您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赤苇京治挑起一边眉毛问。

  木兔光太郎一摊手:“我是为了回应你,我知道你来了,我知道你靠近,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要形容,那便是一片雪原上开出了一朵花。”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但生在草原与雪山中的人们总喜欢用各种漂亮的、富有诗意的比喻句来形容一切,他转了转眼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你要说那里有‘神女’好像也没什么错误……在山崖下有一座火神的旧庙。”

  草原上的人们崇尚天,崇尚火,崇尚自由奔腾的骏马和搏击长空的苍鹰,在传说里,司掌火焰的女神被称为“圣母”。赤苇京治看着木兔光太郎的眼睛,忽然想起面前的神鹰之王就是被火神圣母庇佑的神物。

  他同时是长生天和火神圣母的宠儿。

  草原先民们的传说,似乎在冥冥之中出现了一些错位……赤苇京治想,这么多年来他和木兔都没有向对方再次提起过初见的场景。

  木兔光太郎看似神经大条笨手笨脚,其实心思格外细腻,他知道赤苇是从东洋来的神子,他知道那些波斯商人在小赤苇的心中或许留下了抹不开的阴影,他知道他们初见时,赤苇京治甚至踩着一地黄羊的鲜血——木兔有意避开了这件事,只带着赤苇京治放马草原、斗鹰驯犬,偶尔将脑袋埋进赤苇的肩窝里嘟嘟囔囔地抱怨“为什么我还是长不出坚硬如铁的羽毛”,除此之外,再也没提到那片断崖。

  赤苇京治摇摇头——他觉得哪里不对,任何事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错位”,所有看似反常的秘辛和故事都是对某种真相的刻意掩盖,在人类的故事里,神鹰们会守护神女的野墓,但神鹰们却说断崖下根本没有神女,而是伫立着一座火母的神庙。

  是谁在流传故事中撒了谎?又或者谁都没有撒谎?赤苇京治想,或许有机会他应该亲身下悬崖去看看,来自东洋的神子将可以与万物通灵的法术交了出去,但在神龛中长久封闭的经历让赤苇京治的五感远超常人。

  他凭着隐约的直觉,只觉得神女墓与火母庙在冥冥中宛若一对纠缠在一起的“双生影子冢”,影子冢里深埋着旁人不知的秘密……而那秘密应该与木兔有关,与神鹰一族有关。

  或许,哪怕只是一点关联,他都要去查清楚……在鹰翼庇佑下,他偷生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赤苇京治去回报木兔光太郎了。

  可就在他怔怔出神时,木兔光太郎却忽然伸出手猛地一推,赤苇京治脚下一个踉跄,厚底的靴子往旁滑去,踩得雪咯吱咯吱作响,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他转头望去,木兔光太郎在漫天飘着的小雪中重新化作鹰身,轻轻落在了他的小臂上,示意他向下趴一些,将自己藏在雪地之中。

  神鹰的眼眸里,金色流光倏忽大振。

  “我看到了你的朋友们,也看到了点别的东西。”木兔光太郎轻轻道,“父亲曾说那片断崖下有狼群……原来是真的。”




03.

  与神鹰不同,草原上的狼群是猎手们的敌人——虽然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的骨子里流着苍狼白鹿的血,近几年的草原荒得厉害,人们放的羊也变多了,在靠近神山的那片草场上,原本堪堪有半人高的长草被割到只剩脚踝那么高,根本藏不住狼群的身形。

  狼与鹰似乎是对应着诞生的,鹰群越壮大,狼群就越衰弱,木兔光太郎只偶尔提了几句,小鹰王从来没见过狼群,更不用说与“鹰王”并驾齐驱的狼王……不过上代鹰王也莫名失踪了,在神鹰族流传的逸闻里,大家总说那位已经垂垂老去的鹰王是被狼族伺机刺杀了。

  “我觉得……可能是纯粹地老死了吧。”木兔光太郎耿直地评价那位失踪多年的父亲,他的用词听上去很笨拙,也很直白。

  部落中的孩子们几岁就能骑马,他们笑着告诫赤苇京治,一个人放羊时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认错了路,那些狼群只是躲进了山沟和荒野中,并没有完全消亡。而那时候的赤苇京治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正捏着一蓬草叶,碧绿色的草汁浸上了他的指尖,小马和软绵绵的羊群轻轻叫着凑过来紧贴他的手指。

  在翠色的、带着青草芬芳的汁液下,藏着未被完全洗干净的血。

  这片草原上本就是有狼的,在住下的第一年,赤苇京治就知道了。那时候他刚被木兔光太郎“捡”出来,山脚部落下的人们对神鹰信仰臣服,有几家好心的牧民送了他几只小羊,他就带着小羊住在自己的小小蒙古包里——在帐子前立了个鹰架,那是唯一一件由赤苇京治自己搭起来的家具,虽然木兔光太郎还是不满意,只喜欢停留在他的肩头,或者小臂上。

  “我觉得你太弱了。”木兔光太郎坐在他身边,眼睛闪闪发亮,“走到山中去寻一只丢失的小羊都得找这么久。”他正端着碗喝赤苇京治熬出来的奶茶,整个人都在腾腾地发着热,蒸得帐子里的空气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但赤苇京治却还是不太习惯一只鹰在眩目的光里化作人身的样子,他半转开头,去看帐子中一盏悬着的小灯,少年人的臂弯里沉睡着一只初生没多久的小羊羔。那两点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瞳中,明灭闪烁。

  虽然部落中的人们对他敬且畏惧,虽然有木兔光太郎随行,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异乡来客”,总喜欢把帐子扎在远离部落的另一头,那里满是碎石、瓦砾、荒草,放牧时要将羊赶得很远很远,总有小羊羔在回来的路上不听话地乱跑,赤苇京治时不时就会骑着小红马出去找落了单的迷路小羊。

  “在草原上,牧民们总喜欢唱着歌去找那些迷路的小羊,我也听他们唱过……”木兔光太郎轻轻敲了敲碗,碗中的咸奶茶已经被他喝干净了,空碗敲起来笃笃笃地响,草原上的人们总喜欢嘹亮的长调,神鹰也不例外。

  赤苇京治垂着眼睛静静地听——那时候他刚刚在草原上住下没多久,语言一窍不通,只听句尾反复吟唱着“呼来呼来呼来”,在草原的语言里,“呼来”就是“归来”的意思。木兔光太郎向他坦然地伸过空碗,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道,“再来点?”

  但他还来不及抬起手,木兔光太郎忽然一翻手将空碗倒扣了下去,伸手过来紧紧抓住赤苇京治的手腕。四周的空气骤然凝滞了起来,在远方的羊群似乎也躁动不安了起来,赤苇京治只能听见细碎的、不成篇的絮语,他茫然地接住了木兔光太郎倒扣下去的碗,疑惑挑眉。

  “怎么了?”

  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帐外传来了狼的嗥叫,兽鸣混在从旷野奔袭而来的风里,震得整座帐子都在轻轻颤动。赤苇京治的手指还停留在温热的碗盏底,错愕地抬起头,只见木兔光太郎翻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原来是这样吗,他白天独自走进山沟里去找那只离群的小羊羔时,消失已久的狼群便静静尾随在他身后了,它们偃旗息鼓,直到夜半时才决定袭击赤苇京治的小帐子……毕竟这位年轻人住得离部落实在太远了,哪怕吹响示警的哨子,其他猎手们都来不及赶到。

  他们好像只有彼此做身后的倚仗。

  “草原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牧民们在遇见狼群时不会直呼其名,而是将其称作‘野狗’或是‘那东西’,与此同时要翻转过碗示意。”木兔光太郎笑着道,在小小的蒙古包外不知道围了多少狼,在群狼呼号声里,他的声音忽然亮了起来,“但我刚刚忽然想到,翻转过碗还有另一种寓意……”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潇洒,潇洒到连旷野里的风也不能削减哪怕一分一毫的狂放之气。

  “我们神鹰有个规矩,在鹰王长出铁羽之前,鹰群虽然会臣服于王,但不会心甘情愿地随王出征。”

  被翻过来的茶碗跌落在地上,砸到铺平的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但狼群又如何?”

  一阵风又再次吹起,这回是从帐内吹向帐外的,赤苇京治抱着小羊羔,一手挑起蒙古包的帘子,看着席卷过旷野的神鹰。

  那是一道迅疾的照夜白光,如长诗中最耀眼的流星——在远方的小小山坡上,在一片漆黑的旷野里,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绿色,那是群狼的眼睛,而那道白光盘旋了几圈,忽然自半空中陡然扑下!

  在那个刹那,赤苇京治似乎从层层叠叠的黑色云中看见了跳动的火光。他俯下身子,将抱着的小羊放在脚边,小红马踢踢踏踏地小跑着走来,少年人伸手,从帐中摸出了一把乌金色的长弓。

  那是木兔光太郎从神鹰的巢穴里带出来送给他的,据说是哪位先祖用的,弓弦揉进了金丝和铁,坚韧异常,历经百年都不用更换。赤苇京治轻轻摸摸小羊的脑袋,从箭筒里轻轻抽出一把羽箭——他此前不是没有习过弓道,只是那些被束在高阁之上的礼乐太过华而不实,如泡沫般一吹就散。

  他忽然明白木兔光太郎在化作鹰身飞向狼群时说的那些话了——翻转这碗,砸下这碗,如吹起宣战的号角,抢先扑进狼群中,这位小鹰王从未真正与命中的宿敌狼群交战过,但木兔的心中装着海一般辽阔的世界,从不会畏惧“未知”,也不会收敛羽翼。

  真正自由的灵魂只有接触真正自由的风,才能翱翔于九万里之上。

  那一次只来了十几只野狼,或许是狼群们认为捕杀一位瘦弱的人类少年并不需要投入过多的代价。最后一只从远方来的狼死在赤苇京治的弓弦之下——那位来自东洋、手不染血的神子用长弓紧紧勒住了那只试图在背后扑袭神鹰的狼,金铁和丝线混合的弓弦在绞紧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那弓弦在绷紧时和小刀差不多锐利,狼血从割开的喉管里飞溅出来,泼了他一手。

  “可以了可以了。”在漫天血色里,木兔光太郎化回人身,蹑手蹑脚地揽住他,神鹰有着锐利的眼睛和金刚石般的鹰吻,但面对抱着血糊糊狼身的赤苇京治时,却显得手忙脚乱。木兔想要接过赤苇京治手中的弓,可长弓早就和死去的狼混在了一起,连同那位漂亮的、干净的小神子一起。

  “我们只有彼此了。”

  在血腥气里,赤苇京治忽然掉转过头来,亲了亲他的嘴角,轻声道,“是您将我拉进这片草原里的……这手上染了血,您得负起责。”



  “我总算明白那些消失的狼群都去哪里了。”赤苇京治下了判断,“他们本就居住在这断崖之下,神鹰与狼族一向不合拍,自然是不会过问那些躲起来的狼,飞鸟走兽将一片断崖分为两处,互不侵犯。神鹰们是因为崖下有狼而不下去的,在崖底是狼群的地盘,那里有一座火神圣母的神庙,但人类们却不知道,他们以为神鹰是神女墓最忠诚的守护者。”

  木兔光太郎在一明一灭的火光里转过头来,用尖锐如刀的喙,慢慢地、慢慢地抵上赤苇京治的手指尖。

  “喂……”有人有气无力地开着口,木叶秋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们能不能讲点正常人能听得懂的话。”

  小见春树闷闷地笑了,用手中的枯枝去拨了拨火堆,他们身处于一方火圈之中,但雪原上的风很大,堆得再密的火堆也坚持不了多久。在火圈之外的雪原山脊上,亮起了密密麻麻的荧绿色眼睛。

  这帮远道而来的旅人看起来心情都很好,虽然在寒冷的风雪里跋涉了很久,但他们总算找到了赤苇京治——“活着”的赤苇京治。木叶秋纪在大雪里拧开了一瓶烈酒,笑着递给还是鹰身的木兔光太郎,问他喝不喝,但鹰王却别别扭扭地转过了头,宁愿将脑袋埋在翅膀下也不想理会他。

  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一直严肃地板着脸的鹫尾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赤苇京治是搭着神鹰从更高的雪道上径直扑进这片火圈的,木兔光太郎伸出爪子勾着他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抱起一件光滑的圆形瓷器。

  但神鹰飞行之速岂是凡人能捕捉到的,木叶等人只听见呼啦一阵风声,下一秒年轻人的身影便出现在面前,赤苇京治身上那件白色袍子比雪略灰一些,伸出的小臂裹着牛皮袖筒,一只神气凛然的鹰立于他手臂之上,眼睛里凝着一泓晖光。

  “好久不见。”他们以为已经死去的故友站在身前,在火光扑朔下,赤苇京治愈发显得像一尊漂亮的绣像,他轻轻摸着身旁大鹰的翎羽,笑着与他们打招呼,“这是我的……”

  神道家已经失踪很久的小神子顿了一秒,似乎在纠结应该叫“鹰”还是“人”,但最终他只轻声叙说,语气冷静沉稳,“这是我的木兔光太郎。”

  “你来得好!”木叶秋纪跳起来去揽赤苇京治,却被陡然张开翅膀的木兔扇了个趔趄,雪地上的人们走起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木叶秋纪差点摔了一跤,稳住身形才挠了挠脑后,“Akaashi啊……正好你在这里,你和它们商量商量吧?”

  他指指在火圈外盘桓不去的狼群,那些久居荒崖之下的野兽饿得狠了,张开口的涎水都在寒风里凝成了细细碎碎的冰碴子,那些跌下来的冰碴子被碾碎在狼掌下,听上去像踩过枯败的叶子,危险至极。

  赤苇京治只轻轻摇头,他在低低的交谈里伸出手去,握紧了胸前那枚骨笛:“我现在已经无法与动物相通了……”

  那枚莹润如玉石的兽骨笛在群狼呼号声中微微跳动着,就像一颗永不停歇的心脏,赤苇京治抬起眼——远方密密麻麻的绿色狼眼忽然暗了一瞬,有一双更亮的眼睛从远方渐渐向他们靠近,木兔光太郎抬头看了一眼,脊背上的羽毛忽然如倒刺般竖了起来,他靠向赤苇京治,几乎在用所有肢体语言来叙述这种“可怖”。

  但赤苇京治却很平静,远方那双更亮的眼睛属于草原上的狼王,明灭的火光将万物都照得很清楚,那一匹狼的身形几乎可以媲美奔马,两只绿色的眼睛如闪烁在夜与风雪里的灯盏——可那一双绿色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向他看来了。

  他愣了片刻,忽然在那枚跳动着的骨笛身上找到了什么答案。

  “木兔前辈。”他轻声唤着神鹰的名字,这本是他们私下里调笑的称呼,但木兔光太郎总要耍赖称自己的年纪并没有那么大。

  可现在,赤苇京治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您当初给我骨笛时,说的是什么?”

  “‘这骨笛是我从鹰巢里带出来的,宛若活物,吹响时如同群狼放声高嗥……’虽然听上去很不祥,但这真的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啊Akaashi,我那时候也没想到真的会遇到狼群。”木兔光太郎将脑袋伸出来,在赤苇京治的袍子里滚了两周,他顿了顿,尝试着提议,“虽然鹰族估计还是不会救我这位没能长出铁羽的笨蛋神鹰王,但我好歹能飞,要不我一个一个把大家带着飞出去……”

  赤苇京治用手指慢悠悠地抵住了开合的鹰喙,苍白的神道家青年像找到了什么宿世谜题的结尾,眼睛亮得吓人。

  他将那枚兀自跳动的骨哨摘下,握在掌心里,随着青年高高擎起骨哨的动作,群狼再次对月长鸣,鸣声震得四周的积雪都在震颤着,还好这个季节积雪并不厚。但在周遭纷杂的声音里,赤苇京治遥遥指向那只现出身形的狼,问了一句:“您能躲开那只狼王吗?”

  木兔光太郎还未说话,一旁的木叶秋纪等人就围了过来,小见伸出手戳了戳赤苇京治,试探着道:“要不……还是先逃?”

  “是要逃的,在我们出去的一瞬间,大家向着反方向下山。”赤苇京治张开怀抱,将呆愣的神鹰之王抱在心口前,连同那枚正在跳动的骨哨,他的话语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木叶等人,“我要帮助他。”

  就像是木兔光太郎执灯点亮了他的天地,他也想回报些什么。

  “等等啊Akaashi!”木兔光太郎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急急忙忙地跳回赤苇京治肩头,“我要做什么啊?”

  神鹰说的话凡人听不懂,在木叶秋纪等人眼里,木兔光太郎的动作显得急躁且富有攻击性,还带着几分独占欲。

  “抓住我的肩头,像带我飞进火圈一样,带我去往那片断崖。”赤苇京治看着神鹰的眼睛,忽然狡黠地霎了霎眼,“我们要在群狼中逃生,顺便帮您找到如何幻化出铁羽的秘密。”

  他用手指摩挲着鹰王的背羽,将方才凌乱炸开的鹰翎梳理齐整,轻声补充了一句,“可能会有些辛苦,劳烦您……不要迟疑地飞向那片断崖。”

  没有人听懂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哪怕只听懂了一半,也觉得赤苇京治说的是几乎不可能的话——要带着一个人,再躲过密密麻麻的狼群,可能还要径直飞下那片无人问津的神女墓地,这听上去很荒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身侧的木叶秋纪等人神情都凝滞了,可木兔光太郎就也像疯了一样,他站在赤苇京治肩头,低下身蹭了蹭青年的脸颊,没说一句话,却开始拍着翅膀。

  张开的鹰羽在寒风里猎猎作响,还未完全长开的神鹰眼中倒映着远方被雪漫盖着的皑皑山岚,木兔光太郎在寒风里将翅膀张到最大,他仰抬起脖颈,向着长空发出一声鹰鸣,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大,却像是直接震响在灵魂中。

  一只全力飞行的神鹰之王有多快的速度?连神明都无法确定。在猎猎的风声里,拍打着翅膀的神鹰将人族的小神子轻轻松松地拎上高空,木兔光太郎的翅膀似乎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又张大了一些。木叶秋纪等人站在地面抬头向上看,只能看见鹰与少年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手指尖般大小的一个小小黑点。

  随后天地忽然静息,升到无限高处的小鹰王捉着青年人的肩膀,忽然姿态一变,向下猛然扎去,如一枚从天直坠到地面的流星!

  神鹰是火神的宠儿,他在下扑时双翼似乎从黑色的云层里捉来了些许金红色的霞光,将人们点起的火圈亮光都压了下去,在尖锐的风声里,鹰王庇护的那位年轻人却像从未受到影响,赤苇京治抬手,将那枚骨哨放在唇边,天地间倏然回荡着悠久不息的狼嗥声。

  第一声哨音响起,那位直勾勾盯着赤苇京治的狼王猛地抬起了头,它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此时弓背跃起,但狼吻却擦过了赤苇的脚边——飞行的鸟类就算压低了高度,也是陆地上的走兽无法触碰到的天上之物。

  本定定地看着木叶秋纪一行人的狼群在这种如同魔魅般的气氛里纷纷掉转过头,它们宛若听见了一首摄魂的歌谣,神鹰张着翅膀穿过狼群上方的天空,径直飞向那座据说埋葬着神女的断崖。

  “果然啊……”赤苇京治在猎猎的风声里悠悠地笑了,他衔着骨哨,只顿了一霎,便又续上了这首来自远古的歌谣。

  故事开始在一声哨响之后,也应该在更长的哨音里迎来终局。

  苍凉诡谲的音调回响在山间,狼群在拉长的哨声里跟着神鹰飞去的方向,朝着断崖而去,奔跑着的狼摩肩接踵,如一座正在涌动着奔向断崖的铁灰色小山,神鹰能空悬在崖边,但无法飞翔的群狼只能在魔神般的哨音里跌坠下悬崖。

  最冷静的鹫尾辰生猛然一拽还在出神的木叶秋纪:“别发呆了!快点下山!”

  “这是什么东西……”木叶秋纪喃喃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是Akaashi的直觉。”小见春树的声音很亮,他挥了两下背包,拂开了层叠的火堆,向外跨出一步,“你们应该没见过‘狼哨’吧,在来草原之前我翻阅过相关的传说,最英勇的猎手会将自己打到的第一件猎物的骨头制成哨子,但‘狼哨’是不一样的,那些是草原的狼王头骨磨成的,在足够接近狼群时吹响,可以让它们不由自主地被狼王亡魂的呼唤吸引……”

  他顿了顿,木叶秋纪在这时向身后的场景望了一眼。

  “这简直是阿鼻地狱。”他轻轻道,“这不是凡人可以插足的战争。”

  “快走吧,一会儿肯定会雪崩。”鹫尾辰生又拽了拽他,“Akaashi的策略一向是连环的。”

  他猜对了。

  神女墓的崖边很险,呈直角般陡峭,山壁如一面镜子般光滑,狼群在赤苇京治吹起的骨哨里纷纷向下坠落,如簌簌抖落的海沙,那足足有马匹大小的狼王似乎也不能抗拒这种冥冥中的力量,那两盏正亮起来的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赤苇京治。

  在长久的、充满纷乱的死斗中,狼群的呼号声终于震动了亘古不化的峰上积雪,崩落的雪堆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滚落下来,如一片颤动的白色海浪,呼啸着想将挣扎的狼群、鹰与人尽数埋在山底。

  但这片断崖之下深不见底,狼群跌下去时的长鸣声显得格外凄厉,赤苇京治看着无法止住势头,尽数往崖下坠落的群狼,终于挪开了放在唇边的骨哨——神鹰捉着他的爪子松了一瞬,又紧紧地将他抓住,异族的青年伸手碰了碰木兔光太郎被风吹得凌乱的羽毛。

  “您还好吗?再坚持一下吧。”他垂下眼睛,“我们应该还需要下到最底,狼与神鹰各据一方,而能控制狼的‘狼哨’被存放在神鹰的巢穴里,我想,那座火神圣母的庙宇……应该和您关系匪浅。”

  “那为什么不直接下去呢?”木兔光太郎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他好像被赤苇京治戳到了什么地方,忽然大喊了起来,“等等啊Akaashi,别戳我屁股!”

  而就在神鹰收拢翅膀向下飞去的瞬间,崖边一道阴影罩了上来——那是终于挣脱开狼哨的这一代狼王,他似乎没有祖先那般残忍狠戾,但胜在体型巨大,跃起时四爪腾空,狼族一向有怨必报,它径直向二人扑来,动作却不像在捕猎,更像……

  赤苇京治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他看着扑来的那只小山般的狼王,忽然想起了草原牧民们在酒会上的摔跤与角力——那狼王根本没打算和能飞翔的神鹰相斗,它只打算跃到二人身上,仅仅是跃到二人身上就行了。

  还未长开的神鹰能同时负担起一人一狼的重量吗?

  在如飞瀑般涌下的雪里,赤苇京治眯着眼睛努力辨认身边的情形,草原和雪山上的风总格外猛烈,那些四散乱飞的雪花被风倒掀而上,在神女墓的上空飞速旋转,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色巨龙。

  群狼与神鹰相斗,这并不是凡人能插手的战争。

  但这里却偏偏有一位被冠以“神子”之名的凡人。

  木兔光太郎似乎在他身边和那只狼争斗,爪子略松了一下,赤苇京治在一阵晕眩里被神鹰抛上天空,他借了最后一点力抽出身后的长弓,在下坠时搭上一支羽箭,径直指向了那只巨狼的心口。

  急速下坠的情况下,他的手抖得极为厉害,那一刹世间什么人、神、魔都不存在了,赤苇京治闭起眼睛,他感觉同样下坠的神鹰贴在他的身边,用翅膀温柔地抵住他的手臂……这或许是他的幻觉,赤苇京治想,因为刚刚合眼前他看到神鹰和狼王卷在了一起,但无论何时,木兔光太郎都在他身边。

  放弦的瞬间,羽箭划破长空,白色巨龙席卷过群山。

  人、狼、鹰在奔腾不息的龙吼声里,同时向下坠去。




04.

  赤苇京治依旧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醒来。

  方才用骨哨设下的连环局终于现出了意义,他用自己、众人和木兔的命做了一场豪赌,这是一场大获全胜。神鹰带着狼哨直奔断崖,如海沙般汹涌而来的狼群接二连三地在魔魅的控制下跳下山崖,他不知道在这片断崖下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用狼群填满谷底。

  这世间本就是一场喋血搏杀,狼想吃人,人也杀狼。

  他在刹那间转动心思,却觉得这一局连环太过残忍,在双翼带着火光与金色的神鹰面前过于自惭形秽,所以当木兔光太郎坦然地问他“为什么我们不下去”时,赤苇京治难得地沉默了。

  或许是真的有长生天在护佑他们,又或者是木兔光太郎竭力替他挡住了下坠的劲头,肉体凡胎的人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但木兔光太郎呢?这只与狼王纠缠在一起的神鹰与他一起落进了崖底,现下却找不见了。

  他挣扎了一下,从丛叠的狼尸之上滚落,那一枚骨哨亮着微弱的荧光,啪地打在了他的下颏上。谷底很深,赤苇京治在已经僵硬冷透的狼尸上轻轻按了按,站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谷的尽头走,狼血粘腻腥臭,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木兔光太郎果然讲对了,赤苇京治燎亮火种在四周照了照——他面前伫立着一座残破的庙宇,门扉开了一半,那只马匹大小的狼王倒在离门半步的地方,已经没了气息,狼血仍在不断涌出,眨眼间将火神圣母的神庙长阶染红了一半。

  他打算踩着被血染红的长阶,急急忙忙地穿过神殿向庭院而去,正像当年他踩着黄羊的鲜血遇见了木兔光太郎,掉进崖底的狼再也发不出声息,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踩着碎石子往庭院中奔跑——宛若多年之前,他藏在神龛里,环顾自己的小世界一样。

  火神圣母的庙宇看似残破,却空旷广大,他手中的火种在踏上长阶的那一刻就倏然熄灭,赤苇京治扔了熄灭的火种,借着零星落下来的星光。他喘着粗气跑过旧神殿,跑过存放着“黄金部落”先祖石棺的侧室,地底似乎有泉水在跟着他汩汩前奔,那涌动的水声越来越大,如地脉的心脏,咚咚地沉闷作响。

  两族的传说都是真的……神鹰真的为阿阑·豁阿选择了足够荣耀的坟冢,这位先祖圣母被埋藏在火母的庙宇之中,在慈悲的母神像脚下,万物从火焰中诞生,也向火焰中消亡,英勇的魂灵百焚不化,脱离累赘的躯壳,最终被神鹰和长生天带走。

  那木兔呢?那藏在错位的传说背后的秘密,到底与他的小小鹰王有什么关联?从断崖上飞坠而下的神鹰去了何处?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那些错乱的、割裂的故事尽头,一定藏着鹰族不及说出的秘密。

  庙宇中的神殿一间紧挨着一间,仿佛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甬道,半开的窗里投进森冷的星光,赤苇京治奔跑着向前,他用尽毕生力气猛然推开最后一扇门——在甬道尽头,是一方开阔的庭院,在院中伫立着一尊火神圣母的石像,那位身形高大的女性披着风帽,双手捧着一簇飞舞的焰火,半合着眼睛,却好像看着每一个走进谷底的过客。

  他们的头顶上,是浩瀚无垠的夜空。

  开门的一刹那,万物的声音重新被放大,赤苇京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地底流动的泉水声也在眨眼间被放至最大,甚至有些蛮横地“撞”进他的耳中。庭院里火神圣母像的脚下流动着一方黑色的泉水,浓稠得宛若群狼的鲜血,空气中有一股令人闻起来头晕的奇异味道。

  他在一阵眩晕里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额际。

  谁都不曾想到,在火神圣母的脚下,涌动着草原上的“黑泉”。

  牧民们只在传说里见过这种神物,他们提及黑泉时总念叨着“泽中有火,上火下泽”,这种黑色的泉水触火即燃,能浮在水面之上,飞鸟们的羽毛沾上黑泉,便再也无法飞起。

  赤苇京治茫然地在黑泉旁跪了下去,他的手指很白,穿过那些飞溅起来的、浓稠的黑色泉水,捡起了什么东西。

  在黑泉边,有一根落下的鹰羽。

  他想起牧民们的故事,草原上曾有鹰落进一片小小的黑泉,羽翼被黑泉沾湿,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这种泉水久晒不干,生来桀骜的鹰贴近了火堆,想要烤干身上的黑泉,却“嘭”地被火星子燎成了一团火焰。

  那木兔呢……他从崖上落下来,为什么狼王落在了火神庙宇的阶前,而能勉强飞出一段的神鹰却在命运驱使下,跌进了那方和“死路”划了等号的黑泉?

  而天大地大,他又应该去何方寻自己这只骄傲的、神勇的、不惧所有险恶风波的神鹰?

  赤苇京治跪在黑泉中的小小石板上,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他跪了很久,久到冷冷的月光流转,漫进了这方庭院之中,赤苇京治终于动了,他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一点一点将双手合十,将那枚跳动的、饱含灵性的骨哨握在掌中。

  木兔光太郎从鹰巢里将这一枚骨哨衔出来送给他时,满眼都带着雀跃和欢喜,仿佛这哨音是召唤他的一道媒介——事实上,赤苇京治一直也是这么做的,只要他吹响骨哨,木兔光太郎就会从长云里扑下来寻他。

  木兔是云海里那道最耀眼的飞光,而他相信自己的这道光,迷路的旅人总会以某处的星星为道标,而在他腐朽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失去色彩的人生里,鹰下的金红色长云就是最明媚的流光。

  再应答我一次吧。

  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

  赤苇京治在良久的沉默后,再一次吹响了那枚狼哨,群狼的尸山还在不远的地方堆叠,狼哨的呼号可能会引来新的危险……但此时他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沉闷诡谲的哨音在他的唇边竟现出了一点温柔的曲调来,仿佛在亲吻恋人。

  在第一次遇见狼的那个夜晚,木兔光太郎看着怀抱小羊的他,一边喝着他熬出来的咸奶茶,一边唱起草原牧民们用来寻找失散小羊的歌谣——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歌谣的结尾反复唱着“呼来,呼来,呼来”,木兔光太郎教过他,那是蒙语中在呼唤失散的亲朋,这结尾的段落,唱的是“归来归来归来”。

  于是,在狼哨回响的间隙,赤苇京治垂下眼睛,他跪坐在如镜面般的黑泉旁,在未曾消散的尾音里,他轻轻唱起了多年前那首歌谣。

  他在唤被吞没进黑泉之下,再也看不见踪影的神鹰。

  四面风起时,四面风停时,他都在轻声地唱:“呼来——呼来——呼来——”

  在东洋人含蓄且温柔的故事中,从来没有如此大胆的呼喊声,但呜呜响动的狼哨与歌谣交织在一起,如镜面般静谧的黑泉被声音震动着。在泉下,有什么东西挣扎着醒来了,方才还沉寂的黑泉水面咕噜噜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潮,赤苇京治停了哨声,他茫然地握紧那枚骨哨,如玉般温润微热的触感被纳入手中,但……他唤醒的到底是什么?

  黑泉之下哗啦啦一阵翻动,一道流火从地底泉里猛然窜出,赤苇京治还来不及抬起眼睛,只觉得有一双滚烫的羽翼裹住了他。他眨了眨眼,只觉得面前金红艳光不住跳动,最明亮的就是一双眼睛。

  一双……带着流动金色的眼睛。

  “Akaashi!”从黑泉中携漫天火焰飞出的神鹰分明是人身,却在身后张开了巨大的羽翼,他拥着赤苇京治,一眨眼间便飞上了九万里,那巨大的火神圣母像与陡峭的崖壁都被抛在身下,赤苇京治只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团跳动的火光,亦或者是滚烫的日光。

  那团金红色的火光带着他往上飞去,耀眼到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赤苇京治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这一枚流星倒转了天地,从莽莽的原野跃起,甚至点燃了半边天空,他在大劫后的庆幸里紧紧抱住了木兔光太郎,手指穿梭过鹰王的翎羽,那些羽毛分明燃烧着火,但他触碰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滚烫。

  在火神圣母的庇护之下,又或者是出于他的呼唤与爱意,沾在木兔光太郎翅膀上的黑泉在急速上升的过程里燃起一蓬又一蓬盛大的火焰,却未烫伤他们分毫,在手指尖触碰到的柔软羽毛被烈火烧灼着,如锻造生铁般迸开漫天火花,赤苇京治轻轻收拢十指——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在火焰烧灼后,鹰王的羽毛终于褪去了柔软,变为了传说中的铁质翎羽,所有百炼钢都不是生来就有的,要放在烈火中煅烧,要放在水中涤荡,才能展现出最锋锐且光彩的一面。

  但他的心依旧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们分明才分别没多久,赤苇京治却像遭遇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漫长的浩劫,放下所有戒备和担忧的他终于松快了起来,长长叹出一口气,抱着木兔的肩膀吻了上去。

  这位来自东洋的神子在吻人时进攻性意外地很强,小鹰王只感觉赤苇京治狠狠咬了一口自己,他愣在半空,被亲得翅膀都僵了,好在带着火焰的风很轻柔地托起了他二人。

  “我好像想明白啦……”赤苇京治贴着他的唇角轻声道。

  木兔光太郎呆怔着看了一眼他:“想明白什么了?”

  自然是想明白这一程故事了,赤苇京治静静地看着他,小神子的翠绿眼眸如松石般闪亮——“神山”脚下,人族与鹰族的神话在数百年来都是错位的,可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就像鹰王世世代代更替,也没有任何人想过如果上一代鹰王意外身亡,小小的雏鹰如何能独自飞下这片断崖,穿过狼群的据地,飞掠进神母庙宇里,借那一片黑泉让自己的羽毛在烈火中重生。

  那一枚狼哨本是鹰族制衡狼群的底牌,而这秘密也随鹰王意外中断了,直到这只笨手笨脚的木兔小鹰王叼出狼哨,送给从东洋远道而来的小神子。

  那位小神子的腐朽世界因神鹰展翅而被染上色彩,那只神鹰之王也因臣子一生只一次的献祭拥有了通晓人语的能力,两种残缺,互补出一种圆满。

  这片断崖下的秘密原本该被皑皑白雪覆盖,永久尘封,但多年之后,一队与赤苇京治关系匪浅的旅人踏进了这片草原。他们是命运的楔子,是布满尘灰的号角吹出的第一声乐音,那少年时期的一点情谊蔓延成铺天的金红长云。

  在那片云中,飞光掠过,烈火催生了草原上的新一任神鹰之王。

  如果有长生天的话……赤苇京治想,他应该感谢长生天,感谢那位被称作“腾格里”的祖神。

  或许不止,应该感谢每一株花、每一棵树,感谢飞驰奔过草原的骏马和雪白如绵云的羊群,感谢每一碗奶茶和有些咸的韭花酱,那些如片羽般掠过生命中的记忆留下了足够深刻又足够温柔的烙印,每一步都像是加注在生命上的沉重砝码。

  他终于明白了,他和木兔光太郎的相遇,是一场命中注定。





又到了我写后记的时候

因为故事有些长,所以篇幅也有些长,能看到最后的人我都衷心地感谢……

最早开始想写这个设定是九月底和朋友聊起天,在此之前我似乎真的没有碰过这方面的东西,也没看过相关的文章,考虑了一下只能另辟蹊径从我擅长的、别的地方着手了,这篇看上去应该更像是歌谣而非游记,不太现实。

我选择的是草原与神山,可能会有一些东西和现实中的草原有出入,那么就权当作是架空吧(笑)。

其实在原始的萨满教里有的是“猫头鹰为父、瘤树为母”的原始崇拜,也就是北方少数民族的猫头鹰崇拜,游牧民族和原始母题都是我的灵感来源,但写雄鹰会更好发展一些,所以还是用雄鹰来铺展剧情了。可能会有一些逻辑或者闭环扣不紧,但我尽力了(暴打)


云海飞光

标题其实悟自李白“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好像有首散曲还是宋词里有类似同时提及“飞光”和“云海”的字样结果被我忘了,不过不重要。

“云海”指的是能驾驭长云的神鹰,但“飞光”有两重含义,一是指飞速消逝的时间,二是指撕破重云的光芒,少年人的妄念也如烈火般蓬发生长。

同时,蒙古诗人尹湛纳西在其诗作《白云》中就将云比做“自由恋爱”象征,这里简单做一个引用——“白云出远山,回转入青天。及卷随成败,聚散非自然。灿光烈日照,倏断因风旋。瞬息遇龙族,枯物得渥然。”(渥然,赤色。)


时间线:

赤跟随波斯商人走进神山→鹰王被他唤醒→兔捡到了赤,赤与兔沟通→兔赤tla途中杀了狼,兔送赤骨哨→赤得知其他人走进了神山,喊兔陪他一起进去找→逐步揭开秘密→与狼群、狼王同坠崖底→从火母庙冲上云端


非常长的注释:

①写在最前面:所有关于草原的传说都是半真半假,多数是我编的,部分是我查的,还有一些是其他地方的移植,我没去过蒙古的草原,但我去过伊犁的喀拉峻和那拉提,那两处地方和蒙族应该差很多,但同样非常壮丽,你能看见当地小朋友驾着高头骏马从车边直接驰骋而过。

②“圣山”不儿罕合勒敦,据传是成吉思汗的陵墓所在之地,但山脉极广,这里只是一个夸张式的缩影。

③阿阑·豁阿,即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三贤圣母之一,她将箭绑在一起让离心的孩子们折断,当五支箭捆在一起时是无法折断的,而单支的箭很轻松就能折断,同样的故事在《伊索寓言》中也有记载,在日本的故事里也有关于毛利元“三箭之誓”的故事。

④百岔铁蹄,蒙古名马种,元朝传说中的“怯薛丹”(禁卫军)专用战马,是唯一不需要挂铁掌的蒙古马。“千里疾风万里霞,追不上百岔的铁蹄马。”出自《克什克腾旗志》。

⑤关于语言:蒙古以天为永恒之神,称其为“长生天”,又称为腾格里;“额吉”是妈妈;“啊哈”是哥哥的意思,但也有发“aka”或者“azha”之类的音;“呼来呼来”就是“归来归来”,经常用于歌谣之中,一般是缀在诗的末尾;“嘠烈汗圣母”是“火神”的古称,“汗”可能是古代女可汗的遗留,“嘠烈”是“闪耀的火苗”的意思。(语言的问题可能会有出入,如果有错漏就当我在架空吧)

⑥关于动物:蒙古将水中的一切生物(鱼、蛇、蛙)称为“龙神”,但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这项传统了;蒙古猎手们一般不直接叫“狼”的名字,而是用“和林闹浩”(野狗)、“阿不该”(那玩意儿)来避讳;蒙人将刺猬看作不祥之物,出行时遇到都要折回去(但对于赤苇来说,那只刺猬见证了他遇见木兔,是不祥也是祥,这条线太碎了就被我斩掉了)。

⑦采摘宝石的传说我写的时候依稀记得是波斯的故事,但事后补遗时一翻发现是缅甸……不管了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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